解放区军民发起局部反攻，争取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二十六）
2018-11-16 17:59:02  来源：《新华日报》抗战通讯选  点击：  复制链接

　　五柳庄纪事

　　孙犁

　　是个阴天，刮着点西北风，天发亮，敌人两辆铁甲汽车，装着五十多个鬼子，配合着二十匹马队，路过阎家集，向五柳庄方面进攻。

　　汽车走的很慢，活象乡下的老牛破车，马队不得不紧紧提着 绲绳，不然马就跑过汽车去了。这一来是道儿不好走，坑坑凹 凹，二来是怕地雷。走的虽然很慢，威风却尽量施展，汽车一路 呜呜乱叫，离五柳庄还有二里地，汽车就停住，马匹散开，鬼子 下车，伏在两旁沟里，向村里开炮。村里没有动静，堤坡上的柳 树正在迎风摇摆。

　　鬼子重新上车上马，向着村里走。村里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街口.也没有一个人，这时鬼子的马队象飞一样，向村南村北 包剿下去。汽车还是一步一步往街里开，鬼子们紧紧贴着车厢端 着枪望着前面，这时已经走到大街，街道窄了，两旁全是大户人 家的高房、墙垛口、临街更楼。汽车一路走着，呜呜的叫，两边 的高墙，就发出呜呜的回声。看看快到了十字街口，忽然从路北 一家梢门里拐出一辆牛车，那匹老黄牛，拉着多半车烂砖头，一

　　看见汽车过来，就横在街上不动了。前头一辆汽车站住，三个鬼.子往下跳，刚刚跨到车皮上，就看见一个小小的黑东西从天空飞 下来，象燕子;掠水一样，扑到车厢里去——“轰!”。

　　汽车跳了三尺来高，跨在车皮上的三个鬼子翻到外面去了。牢厢里全部开了花。这时从两边高房的更楼上，手榴弹接二连三 地摔下来，机关枪向后面那辆汽车射击。那辆汽车拚命往后退， 退，退。鬼子们从车上跳下来往回跑，一到村外，就伏在堤坡后面去了。

　　鬼子重新布置着向村里开炮，马队配合着向村里开枪，可是村里又没有一点动静了。

　　连长柳英华就站在街当中路南高升店房上，身边有两个通讯 员，一班战士，一挺轻机枪。一个头发黑黑的，穿一件干净利落 的黑色短夹祅的孩子正趴在垛口上，往下看炸毁了的汽车和一地。 的死鬼，那是小星儿。英华告诉通讯员，去通知村里的游击组, f戈空子往外撤，去打马队的屁股。他又对小星说：

　　“小星，你也和他们撤出去吧，过一会情况要紧急。”

　　小星回过头来说：“我不去，我和你在一块吧，我道路熟。”

　　通讯员房跳房的告诉了游击组长新月。新月打一声呼哨，两 边房上的游击组就跟他跳下房来，在下面院子里集合好，提着 枪，冲到街上。新月提着盒子枪走在前面，贴着壙根往西走，路 过那坏了汽车的地方，新月招呼着人们，捡起一些武器，往南一 拐，从一舉小胡同走了。 -

　　高升店是五柳庄街上最高的房子，在上面可以控制村子的东. 西两面，英华伏在一个垛口后面，不久就看见又有三辆汽车从阎. 家集那边开过来，埋伏在阎家集村边的我们的队伍，向汽车开了枪，汽车没命地冲过来，奔着五柳庄，在那破坏过的汽车路上， 一颠一窜地跑，这三辆比刚才那两辆开得快多了，先头的给它们 踏好了道，没有地雷放心走吧。

　　汽车刚到村边，“轰”昀一声，前头一辆象受惊的马一样，打了个立粧，车上的鬼子全飞了出来，跌到三丈开外才落地。后 面两辆一时停不住，闯上去。这样一来，三辆汽车就成了一个弓 腰桥一样。车上的鬼子象掷骰子一样，在车厢里乱碰乱撞起来。

　　英华看见汽车炸翻，倒吃了一惊，他纳闷：是谁这样手快去埋上的?

　　小星说:“一准是青元，别人手有这样快，也没有这个胆。”

　　村外敌人的炮火很猛，好象已经发现这座高房是目标了。英华叫把机枪往两边转移一下，离开那小小的更楼，又叫小星监视着南北两个街口。

　　炮弹不断在高房周围落下，炸塌了几间房。敌人几次想从东街口冲进来，我们的机枪就安在垛口缝里，敌人不冲不扫，再冲再扫，有五个敌人顺着墙根爬过来，英华用盒子枪瞄着打死了两个，剩下的三个又跑回去了。

　　英华对战士们说：“敌人是来报复的，不管他火力怎样猛，我们不能让他们进村。敌人一进来就要狠狠烧杀，我们昨天的胜利就完了。”

　　说话间，敌入一炮瞄准这座小小更楼，小更楼整个栽到街上去了。 一天阴惨惨的，时间是快晌午了，小星不知什么时候到下面去，拿上一些饼来，扔到机枪手和战士们的身边。英华说“快爬到那边去，不要动。”枪炮一直响着。小星说：“英华哥，刚才下去，洞里的婶子大娘们叫我告诉你，怎么也不要让敌人冲进街里来，她们说：这些大人小孩的命全交给你 了!”

　　一个通讯员爬过来。英华说：“你想法冲出去，给二排长送命令，叫他解决了阎家集炮楼，就赶紧进攻县城北关。你从南街口出去，那里有一个小交通口。”小星赶紧说：“:不行了，敌人已经把南街口堵住了。”他从地上站起来： “英华哥，我去送这个命令。我从这里下去，那西房后面有条小夹道，里面就是地道口，我可以钻到村外去，敌人看不见。”

　　一个炮弹飞过来，打翻两个垛口。英华说：“好。还是叫通讯员跟你去，你下去就告诉洞里的人，说敌人进不来，叫她们安安生生在洞里，不要慌张。”

　　小星答应了一声，象一只小猴子一样，从高房跳到低房，又从墙角上溜下去。通讯员跟在后面。下去就是一条窄口的夹道，两边黄泥土墙，地下全是烂柴败叶。小星侧着身进去，走到中间，看了看，就背过身子，轻轻在墙上一靠，就不见了。通讯员一看那墙还是一色黄泥土墙，连一个纹丝也没有，吃了一惊，赶紧叫：.“小星同志!”小星在墙里面说：“不要嚷么!你也背过身子来在墙上靠一下，可要轻轻的。” 通讯员靠了一下，只觉得身不由主就随着墙进去了。里面是伸手 不见掌的黑屋子，通讯员站脚不稳栽了一交，小星赶快把他扶住说:“不要冒冒失失的么。”然后小星跳进一个洞里，不知道是和哪里的人说话，只听他说：“三大娘!”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嗡嗡的声音：“怎样咧，小星?敌人进村了吗? ”这声音象是从地里来的，又象是从天空来的，象是神仙的指引，又象是电台上的汚线电收音。只听小星又说：“没有。鬼子一辈子也进不来，英华哥说等木到天黑就把他 们打退了，叫你们不要怕。”那个蚊子一样飞来的声音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时，小星才对通讯员说：“下来吧!弯腰往左拐!”通讯员费了很大力气，才钻到洞里，摸了半天，才摸到左边 那个道上，等他摸着小星的衣服了，喘着气说：“小星同志，走慢点，我跟不上，失了方向可就坏了。”

　　小星在前面猫腰走着，那孩子活象一条欢跳的小蛇一样，走 得很快，通讯员使劲弯着身子，走了几步，巳经满头大汗，只得 叫道：“小星同志!我跟不上，我带着枪不好走哩!”小星说：“这样吧，你把枪递过来，我拉着你走吧。你走的这样慢， 天黑也出不去。”这样，小星象拉箅卦的瞎子一样拉着通讯员。小星心里有些埋怨英华，为什么非叫他跟来，不然，这个时候，我快把命令送到了。小星硬拉着通讯员往前走，左拐右拐，后来道路宽敞些了， 通讯员也走的快些了。忽然他们听见枪炮就在他们头项上响，后 来好象有几个人在他们头顶上跑过去了。小星小声说：“同志，不要讲话了，已经到了村外。”

　　又走了一会，小星把枪放下，蹲下身子，咕咚咕卩冬的象拆房 子一样，立刻就有一线光亮照到洞里来。小星说：“好，可以出去了。你小心些，下面是井!”

　　小星先钻出去，两手扣着井框，两只脚叉开，看着砖缝上去 了。通讯员也钻出来，把枪背在肩上，照样攀登上去。他往下一看，是一个碧绿清凉，不知有多么深的一口水井，水平如镜，照见他和小星浑身泥土，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已是满身大汗。

　　小星探头在井口四面一望爬出去，通讯员也爬出来，已经是村南一里地的野外。这时庄稼全收割了，没有割的也因为风吹雨打扑倒在地上。天还是阴着。敌人的炮火象刮风一样往村里打 整个五柳庄上面的天空，叫烟、土、乌云罩住了。

　　在村里的房顶上也不觉怎样，现在回头一看，小星才觉得英华他们危险，忍不住向通讯员说：“你看英华哥能抵挡得住吗?”

　　通讯员说：“我们柳连长最重视政治影响，他既是那么说、，就是剩下他一个人，守着那挺机关枪，鬼子也掉不了猴!”

　　他们听见从街里发出一阵机枪声，听来是那样急，那样狠， 扫开云雾、烟尘，向正南方向射击。小星看见南街口的鬼子一阵 乱，他判断一下方向，说：“鬼子想从南街口进去，好，英华哥也转到高升店的正房子 上去了，那里正对南街口。他们怎样跳过去的呀?”

　　小星和通讯员在地里半爬半走往东南方向跑去，在一条小交 通沟里，碰见他村里一个游击组员叫秋河的，敞着怀跑过来。小星一见就说：“你还不去打仗，瞎跑什么?”

　　秋河说：“你看见我瞎跑来?我去集合人来着，五毛营、赵家庄、阎 家集的游击组全开来了。我们包围着敌人打。”

　　小星说：“这就好了，我也是去送命令，叫二排长攻城。你告诉新月哥，叫他们好好打吧!”

　　小星把命令送到二排长那里的时候，二排已经把阎家集的炮楼解决，接到命令，跑步去奔袭城关。天已快黑了，五柳庄村外的敌人，无心恋战，就用那剩下的两辆汽车，载着鬼子往城里退。一路上，我们的地雷枪炮一齐响，打得鬼子三步一停，两步一歇，桑木大队长着了急，从汽车上蹦下来，骑上一匹白色洋马，往野地里窜了。

　　工会主任青元这一天埋好了很多地雷，正伏在汽车旁边一条横沟里休息。桑木的马，跑进沟边，马原是惊了的，桑木一看前面是沟，用皮靴下死劲一踢马肚子，那马把头一抬，前腿一曲就跳过去。青元顺手一枪，正打中马肚子。那马痛得忍不住，浑身一抖，就立了起来。桑木骑不住，闪了下来。完全掉下也好，但却是一只脚在蹬里。那洋马没命地向城里跑去，桑木头朝下，两只手在地上乱抓。一路上尽是豆楂楂高梁地，擦得他头破血流。……

　　(原载一九四五年八月一日《新华日报》)

责任编辑：张波 最后更新：2018-11-19 14:3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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