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机轰炸的日子里
2014-06-16 16:41:26  来源：《地重千秋——抗日时期的怀化》  点击：  复制链接

　　文/蔡周亮

　　1944年3月，我考上了芷江沅郡中学高中部第一班。

　　当我担着行李走近芷江的城边，就看到大路旁，河坎边山坡边到处都是被日机炸弹炸起的弹坑，空气中充满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走到“江西桥”，来到芷江城的南门，这里街道两旁的房屋多数被炸得东倒西歪，地上瓦砾成堆，板片柱头横七竖八，有的还在冒烟。但是英雄的芷江人民没有被日军的轰炸所吓倒，房屋炸塌了，又重新修起来，街道炸烂了，又填起来。有的在清除瓦砾，有的在拆除烂屋，在废墟上又重建自己的家园。我默默地由南门走向小北街，打算住到杨家祠堂的杨老板家中，杨家祠堂也被炸得稀烂，四周围墙残缺不全，大部分房屋被炸毁，仅存东边一栋上下六间的楼房，看样子也“受伤”不轻，它的橡皮和柱头有许多都被烧焦。

　　沅郡中学也不能幸免，好几处教室和厨房都是被炸毁重修起来的，墙边的防空洞都巳被炸塌，再也无人敢去躲藏。但整个校舍、操坪还是完整无缺，容纳三、五百学生的学习和生活，毫无问题。

　　1944年4月，日本法西斯为了解决它在东南亚运输供给问题，发动了打通“大陆交通线”战役，企图从东北到广州、南宁的运输畅通无阻，但是驻扎在芷江机场的空军对日本的进攻造成极大威胁，于是日本加紧对芷江机场的轰炸，它轰炸的目标不一定是军事设施，街道、河道、学校村庄、桥梁都遭到了日本飞机的袭击，芷江东乡有一家农民儿子结婚办喜事，晚上灯烛辉煌，敌机从北飞过，就甩下几颗炸弹，还用机枪扫射，死伤十余人，从此，国民党政府规定不管农村，城镇，晚上都不许点灯，然而当官的谁能禁得住。于是：“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现象产生了。敌机轰炸的时间也不定，有时我们还在上课，听到“当、当”的警报声响了，同学三三两两的立即离开课堂，各自逃生，有的跑到城边果园里，有的逃到山上树林中。有时正在睡梦里，忽然被警报钟声敲醒，把眼睛揉揉，穿起裤，披起衣，着上鞋子就跑。日军的狂轰滥炸，搞得同学们人心惶惶。1945年上期留在沅中继续读书的黔阳籍的同学只有我和廖美文、易用之3人，其余的都转学到洪江洪达高中去了。

　　1945年上半年，日军“湘西会战”，日寇调集两个军团6个师团八万余人，特别调来了飞行师团第四十四战队和航空独立五十四中队驻扎长沙、衡阳机场。当时我方的空中防御和进攻力量也大大加强。芷江机场驻扎有国民党空军第一大队、第四大队、第五大队（中美混合大队），还有美国航空十四队，配有B-29、B-25中程重型轰炸机和P-51的高空侦察机、战斗机，为了保证我方飞机安全起飞，国民党政府征调湘西民工10余万人，抢修机场，当时，从大西南调来的预备队开赴前线和从雪峰山撤下来休整的部队以及伤兵都要从芷江经过，芷江城几乎是一座兵营，芷江不仅战略地位重要而且军事目标更加显眼，于是日军的轰炸更是频繁，更加残酷，规模更大，丢下燃烧弹焚毁房屋，丢下重型炸弹破坏机场，把定时炸弹甩在马路边，河床中、田垅里，搞得运输中断，生产停止，人心不安，胆战心惊。有一次，一只装满粮食的木帆船触动了河中的定时炸弹，“轰隆”一声，20多吨的船被炸的四分五裂，一船粮食随水漂走，船上的人，骨肉横飞，全部死于非命。还有一次，我们黔阳同学们从家返校走到望城坡脚下，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前面200米的地方有几个小学生围成一团，不知是玩什么，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夹杂着几声惨叫，我们都被震住了，孩子们一个个地倒在河滩上，周围的农民哭的哭，喊的喊，从四面八方跑来，我们也赶忙跑过去，原来是不知天日的小孩用石头砸响了一个日机丢下的小炸弹，9个孩子有6个被炸死，3个炸成重伤，我们都哭起来，不知哪一个同学忿恨恨地说：“日本强盗又欠我们一笔血债！”在我们寝室墙上又添上深深的一横。 日机每轰炸芷江一次，我们就在寝室的墙上刻上一横。翻开我在1945年上期的日记本，日机对芷江轰炸在短短的上半年6个月中共计468架次，平均每天3架飞机，炸死炸伤我方军民1100余人，炸毁房屋百余栋。芷江机场毁了又复修，修了又被毁炸，也不知有多少次。

　　日机的狂轰滥炸，使我永远难忘的一次还是1944年的农历九月十三日晚上，那一天，我刚从家中假满回校，步行了90里，臀部上又长了一个疮，疼痛加疲劳，难以支持，准备请假不上晚自习。刚吃完饭，警报就响了，顾不得一切，我们几个同乡同学就朝黄甲街背后田垅跑去，只见拖男带女的人群从“江西桥”涌过，听着有人议论，今天的敌机是从岳阳起飞的（岳阳已是沦陷区）。我们跑到田垅当中一排柳树下就停下来，不到半个小时，解除警报响了，黑压压的人群慢吞吞地开始往回走，我们刚走到“江西桥”的中段，突然听到紧急警报——“当、当”地响起来，所有的人毫不犹豫地向后转急跑，我跑到一个十字路口，实在跑不动了，单独一个人坐在一块小小的指路碑上，其余的同学都向前跑去了，我坐了十来分钟，感到不太舒服就移到碑下面的一个斜坡的草地上躺着休息，刚躺下不久，敌机来了，仰面一看，——3架、——6架、——9架、——12架！排成四个“品”字，一到芷江城的上空，就疯狂的投弹、扫射，从东边炸到西边，又从西边折回来往东边轰炸，再从南边炸到北边，又从北边炸到南边，先后炸了40多分钟，在我躺着的周围就丢下四、五十个轻型炸弹（每个约20磅），我原来坐过的那块石碑被炸得连根拔起，泥土飞到我身上，我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还感到疼痛，证明我还没死（这是老师告诉我们的），这就放心了。

　　敌机飞走了，黄甲街背后田垅里和山坡上，只听到“妈呀、娘呀”、“崽呀”、“宝呀”的哭声震天，被炸死，炸伤的老百姓抬的抬背的背，从我面前走过，我的心被撕裂了，我沿着大路高声呼喊着同学们的姓名，寻找我的伙伴，急切想知道他们的吉凶，后来终于听到同学的回声——“蔡周亮，快来呀！”我意识到同学出事了，一下子腿都软了，还是咬紧牙关向前跑，大家会面了，稍稍松了口气，看到我的同学个个都好，他们用门板抬着李老师的同乡，银行的职员老魏同志，大家抬得满头大汗，我马上顶上去，一个人抬着后面一头，老魏同志的喉管被敌机的机关枪子弹穿透了，鲜血直冒，流到门板上，流到我的身上，因为抬得脚部要低于头部，我的衣裤都被血桨住了，哪顾得这一切，为了抢救生命，只管越快越好，拼命往前走，终于送进一家私办的“国民医院”，当医生把听诊器一听，轻轻地说：“心脏停止跳动了。”李老师放声大哭起来，同学们怀着极大地愤怒和悲伤告别了老魏同志，寝室里的砖墙上又多了一横。

　　9月13日晚上，日本侵略者又欠了芷江人民一笔重大血债，仅在黄甲街背后田垅、小山坡一带，被炸死的老百姓就有32人，被炸伤的有50余人，还炸塌民房10余栋，芷江机场9条跑道被炸烂3条，日军的暴行我们永远记在心头！尽管敌机今天轰明天炸，但我沅郡中学高耸人云的“拱北楼”却安然无恙。

　　1945年湘西会战，这里成了远征军新六军的军部，军长廖耀湘和他的参谋人员在这里拟定作战计划，指挥他的坦克，大炮狠狠打击日军。军部设在学校，我们是得天独厚，首先得知前线传来的捷报，新六军的来到增强了我们的安全感。

　　1945年芷江防空设施大大增强，密集的髙射炮群组成了交叉火力网，时刻都在等待敌机的到来，驻扎在芷江的中美空军飞行员时刻待命出发，那时候，我们跑“警报”和过去大不相同了，过去是为了逃命，现在是为了看“热闹”。学校周围设有高射炮，敌机来了躲在寝室还比较安全，但一听到警报我们还是跑出去了，想去看看激烈的空战，特别是想去看高射炮一串串红红的弹花腾空而起，—旦击中敌机，飞机马上冒烟，像是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有的及时来了个“倒栽葱”，就坠毁在地面上，有的狼狈逃离现场，不知降落何方，看到敌机冒烟起火，我们每一个中国人民无不拍手称快，高兴万分。

　　(作者当时系沅郡中学学生）

责任编辑：刘帅 最后更新：2014-06-19 14: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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