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80周年征文作品】：爷爷的抗战
2025-07-15 15:20:53  来源：文/王旭  点击：  复制链接

　　爷爷十八岁那年在太行山烧炭。炭窑在山腰，他和同村的石头每天天不亮就往山里钻。日本兵进县城那天，炮声震得炭窑顶的土簌簌掉，石头攥着斧头说要下山打鬼子，爷爷把半筐炭往地上一摔：“打?拿什么打?去年县大队撤退时，连杆完整的步枪都没留下。”

　　他们后来在炭窑深处挖了个洞，把藏在炕席下的传单埋进去。传单是区里交通员半夜塞在窗缝的，油墨印着“八路军一二九师”的字样。爷爷识字不多，却能把“抗日救国”四个字念得震天响。有次石头念传单念到“破袭正太铁路”，爷爷突然把柴刀往树干上一砍：“铁路一断，鬼子的军火就运不上来。”

　　那年冬天格外冷，炭窑被大雪封了半个月。爷爷和石头啃着冻硬的玉米饼，听着山外隐约的枪响。正月初二，交通员摸黑进窑，眉毛上挂着冰碴：“去井陉矿，炸鬼子的煤场。”爷爷摸出藏在炭堆里的手榴弹，那是三个月前从一个牺牲的游击队员身上解下来的，木柄还留着血渍。

　　井陉矿的铁丝网带电。爷爷把棉袄浸了水，裹在手上去剪网，电流“滋滋”响，袖子冒起白烟。石头背着炸药包往煤堆跑时，被探照灯照个正着。爷爷至今记得那声枪响，像砸在炭窑顶上的巨石。他把炸药包导火索点燃，滚进壕沟时看见石头躺在雪地里，手里还攥着没拉开的手榴弹。

　　煤场爆炸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爷爷顺着山沟往回跑，裤腿被弹片划开道口子，血渗出来冻成冰。他在炭窑洞口蹲了三天，等不到石头回来。后来区里来人说，石头的尸体被鬼子挂在矿门口示众，胸口还别着半张传单。

　　一九四二年大饥荒，爷爷跟着游击队转移。队伍在山梁上走，能看见山下鬼子的炮楼。有个小战士饿晕过去，爷爷把最后半块糠饼塞进他嘴里，自己啃树皮啃到舌头出血。路过老乡家，看见炕上躺着个饿死的孩子，母亲用破布裹着尸体，见了队伍就磕头：“带上他吧，去打鬼子。”

　　爷爷在娘子关打过伏击。鬼子的卡车开过来时，他从石头后面跳出去，往油箱上扔手榴弹。弹片擦着耳朵飞过，他听见队长喊“撤退”，却看见卡车里爬出个伤兵，举着刺刀朝他冲过来。爷爷把刺刀挡开，拳头砸在对方脸上，直到那鬼子不动弹了，才发现他胸口挂着个全家福，照片上的女人抱着孩子笑。

　　抗战胜利那天，爷爷正在窑里出炭。山下传来锣鼓声，他把炭叉往地上一扔，跑出去看见区里的干部举着红旗喊：“日本投降了!”爷爷蹲在路边哭，眼泪掉在炭灰里砸出小坑。后来他才知道，石头的爹娘在那年春天被鬼子活埋了，临死前还喊着“八路军万岁”。

　　建国后爷爷去井陉矿当工人。他总在夜班时盯着煤堆发呆，工友问他看什么，他说：“看有没有石头的影子。”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爷爷把家里的铁锅捐了，守在高炉前三天三夜，说这铁水要浇成枪，打跑所有来犯的敌人。

　　我记事时，爷爷总在院子里磨镰刀。刀刃磨得发亮，他就坐在门槛上给我讲抗战故事。讲到石头时，他会把镰刀往地上一磕：“要是石头还活着，看见现在的好日子，得多高兴。”有年清明，我们去井陉矿的烈士陵园，爷爷摸着石头的墓碑说：“兄弟，你看这铁路，现在跑的都是咱们自己的火车。”

　　前几年老家修抗战纪念馆，征集老物件。爷爷把藏在箱底的手榴弹木柄捐了，木柄上的血渍已经发黑。他在纪念馆里转了半天，看见展柜里陈列的传单，突然对着玻璃磕头，额头碰得“咚咚”响。工作人员来扶他，他说：“这是石头念过的传单，字还没念完呢。”

　　去年爷爷走了，享年九十九岁。临终前他攥着我的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见他反复念：“别忘……井陉矿……”出殡那天，老家下了雪，像当年石头牺牲时那样大。送葬的队伍路过炭窑旧址，我看见窑洞口长着棵小松树，枝桠上挂着冰棱，在风里晃啊晃。

　　现在我每年都去井陉矿的纪念馆。站在石头的照片前，能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讲解员说，当年牺牲的战士里，最小的才十四岁。我摸着展柜里的传单，油墨味好像还在，那些字像炭窑里的火星，烫得人眼眶发热。

　　老家的山现在种满了果树。春天开花时，漫山遍野都是白的粉的，像当年爆炸时的火光。爷爷生前常说，太行山的石头硬，鬼子啃不动;太行山的人更硬，能把鬼子熬垮。现在山脚下修了高速公路，卡车轰隆隆开过，爷爷要是还在，准会说：“这路，比鬼子的铁路结实多了。”

　　纪念馆的留言本上，有人写：“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我提笔在后面加了句：“负重前行的人，我们永远记得。”走出纪念馆时，看见几个孩子在台阶上玩打仗游戏，手里举着树枝当枪，嘴里喊着“冲啊”，声音传到山那边，惊起一群飞鸟。

责任编辑：毛里遥 最后更新：2025-07-15 16: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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