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山居一年
2019-10-14 16:15:50 来源：钦文 点击： 复制链接
我不是隐士,深居高山,却已整整的一年了。为着守住我的教书岗位,这才来到永安,并不存心往内地躲,当我应聘的时候,本校是在福州的;我于“八·一三”以后到这国防的前线,实在是有点故意冒险的,本校搬来时永安还没有做省会的决定。本校的迁移,也并非只是为着避免无谓的牺牲,负有开发内地的使命,怀着不怕吃苦的精神,是以深人民间为目的的。初到时,我们师生,男男女女的同扫污秽的街道,连沟渠中的陈年滥泥都担担的挑出街市去,也着实努力过一时;直到新省会成立,清洁卫生的工作有正式的机关来负责,这才关起校门来读书。
带着一妻两子,如今我已在这生气勃勃的新省会里组织起家庭来了。当“八·一三”上海的抗战刚展开时,我是不顾杭州的安危,抛子别妻来参加集体奋斗的,前后比较起来,觉得对照很强烈。可是在这整整的一年中,对照强烈的地方还多得很,是值得从回忆中来清算一下的。
永安多雾,所谓瘴气,其实并不含毒质;往往整个早晨都在迷离中,当初觉得很讨厌。后来却以为可爱了;起床以后,见着了雾,就会喜欢起来。因为经验告诉我,早晨有雾,日中可以见到太阳;雾愈浓,阳光愈猛烈。否则无论早上的天色怎么样好看,到了半上昼,就要滴滴答答的下起雨来。屡试屡验,雾原是天晴的预兆。山国下雨是讨厌的,所以雾使得我喜欢了。而且因为多雾,飞机不容易来到,这里上午八九点钟以前不会听到警报声,下午一到四点钟就可以安居乐业,要防空袭的时间很短;不像在杭州,天还不大亮就蓬蓬的狂炸起来;天已暗沉沉,还会蓬蓬的狂炸。
土地多人口少的永安,天然出产很丰富,连春米都利用溪水,高大的水车咕咕转动着,糙米进去白米出来,磨粉筛粉,也都可用水力;生活简单而容易,可以高枕安卧,养成了迟起的习惯,到了八九点钟,街上还是冷清清,见不到开着的店铺。因此被人认为“民生懒惰”,我也曾以此觉得可虑过。本校组织晨呼队,各班学生轮流工作,每天一早就到街头巷尾去高唱抗战歌曲。后来,壮丁和义勇警都早早的操练,到处可以听到一、二、三、四”的呼喊。不过半年功夫,大家黎明即起,小菜场里在灯光下做买卖了;各种店铺,也是天未大亮就先先后后的下起门来,天天这样,早市做得很热闹。这于供给一般来往人的需要以外,也是因为去年六月三日下了一颗炸弹,为着准备按时疏散,所以把市面提前来做了。总之,永安的民众已经兴奋紧张起来,并非真的懒惰成性的。即使有的本来的确很懒惰,也已由于炸弹的惊动,给抗战的歌声唤醒了。
街上的房屋,本来都是矮矮小小的;而且临街的柜台,大概由木栅做成;上面售买货物,下面就养猪。大猪小猪都在那里关着,去买东西时得先闻一下臭气。路面又狭,连只是经过也都有点难受。建设新省会,当然要改良。有了拆造的计划,有些恋旧的人以为可惜,老是犹豫着。但由杉木造成的板屋是容易燃烧的;到了风燥天,接连两场大火,就把那些原始的建筑物烧掉了大半。破坏本是建设之母,自然的破坏,也就做了人为的建设之母,如今路面放宽了;街屋变为新式楼房,整齐,高畅,是现代化的了。
路面本由大块的鹅卵石嵌成,因为靠近溪流,这种石子是容易捞取的。虽然不至于泥泞;可是凹凹凸凸,不适于皮鞋;滑得很,多走以后就不免脚痛。翻造马路的工程师到来,很取巧,只把原有鹅卵石挖起,对剖敲作两块;把平面向上夹着砂重铺番。虽然没有像柏油马路的光滑,却同一般的砂路相当;高跟皮鞋也很可以走得,而且是很坚固的。
建设的进步实在是来得快:这里的水流叫做燕江,因为是两条大溪汇合之处,很像是个燕子的尾巴。溪水流得很急,木材由上流顺水氽来,城外到处堆积着。首先由中南旅运社运来一部锯木机,吱吱的日夜工作,锯屑堆得山一般高,旅运社造好了新式三层楼的招待所,有会食堂和营业处,这就帮助了各方面的新建设,自然也是一种营业。
汽车由北由南平经沙县而来,当天可到。西南可由连城通长汀,东南到永春的公路通车以后,德化的瓷器就大批的运过来。德化的瓷器,土质本洁白,经过改良以后,图案的花纹也很美丽可观了,比之江西景德镇的出品,只是稍微厚一些。因为产竹,纸和笋干,天天大桶的运出去,好像是取之不尽的。
闽江口上的风云紧急一回,永安就增加一层热闹。因为总有几个机关从那废省会的福州到新省会来。公务人员跟着机关来到,也就带来了他们的家眷。福建省银行由设办事处而搬来了总行,建造起高大的房屋,比在福州的还像样一些。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和农民银行也就先后设立起分行。商店本是照着市面做买卖的,在福州可以说是疏散,于是,有的整个的搬来,有的搬来一部分,像南轩菜馆的设分社,各种洋广杂货都有了,旅运社的营业处,本是为着便利新从外面来的人众而设的,各种新式的常用品以及卫生药料,应备尽备。且不说肉松,出售的地方很多;连肉燕,也有技工从福州来做,老是劈劈拍拍的捣精猪肉成衣铺接连两三家的开设着,犹如福州的东街,供以应求。卫生处另设小吃部,交通旅馆附设交通菜馆;旅运社的会食堂以外,又新开起来了湖南饭店和朵颐斋的菜馆。卫生处附设起了临时医院,患了病,也不必因为原有的卫生院范围小而感到恐慌了。文化事业上,中华书局早就开设分局,商务印书馆和开明书店也有特约寄售处,官营的改进出版社附设起了营业部,各种杂志和书籍就都容易买到了。
一气象台高高的筑在山顶上;这同固有的南北两塔同样的做着新省会风景的点缀品。广播电台和无线电报等机关分设在城外这固然可以减少空袭的目标,也是于无形中推广新省会的范围的了。
每当晚饭以后,黄昏时分,我抱着云儿,偕着庚儿从国民路到街上去游玩,听着收音机中的时事报告和抗战歌咏;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红男绿女,总觉得中山路和中华路上的热闹,并不逊于福州盛时的南街。在灿烂的电灯光下,我回想着初到时暗沉沉冷清清的永安的夜的街情,虽然我是早就知道内地容易改造而存希望的,却也不免为着进步的迅速而感到惊异。
(原载《文艺阵地》第4卷第5期,1940年1月1日出版)
作者钦文
责任编辑：李谷灿 最后更新：2019-10-14 16: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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