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白山黑水的东北银行印钞厂
2018-03-22 14:24:58  来源：论文网　作者：郑广江 孙瑞安 孙博  点击：  复制链接

　　我今年84岁，回首漫长的人生旅途，许多事情在脑海里已逐渐模糊消褪，但至今记忆犹新的，还是在东北民主联军东北银行直属印钞厂紧随部队辗转于白山黑水间的那段艰苦岁月。每当翻开斑驳陈旧的像册，思绪就悠然回到60多年前那硝烟弥漫的战场、长白山区机器轰鸣的印钞车间、乘闷罐火车转移在异国他乡的路上……

　　军校毕业被分配到东北银行直属印钞厂

　　我1929年2月出生于辽宁省辽中县长滩村，1943年底从辽中县长滩村国民优级学校毕业，那是伪满政府办的6年制学校，当时父亲已去世，母亲在家务农，哥哥在距家60多公里的沈阳伪满铁路工厂做工。为挣钱养家，我一毕业便到沈阳投奔哥哥，先后在铁路工厂制材车间、机修车间做装卸工和学徒工。繁重的劳动每天就挣5角钱，顿顿吃玉米面窝头和咸菜。苦熬了一年我无奈返回老家，受雇于本村一富户家干农活，除了能挣份口粮，也可就近照顾年迈的母亲和读书的弟弟。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不久听说曾克林率领的八路军部队开进沈阳，就驻在市郊苏家屯。9月下旬的一天，哥哥从沈阳骑自行车急匆匆地赶回村里，对我说：“沈阳街头张贴着八路军冀热辽军政学校的招生布告，你快去考一考，将来毕业了或许能谋个一官半职的。不然，你念的6年书就白费了……”哥哥的话，瞬间点燃了我心底渴望投身社会干番事业的激情。于是，我告别母亲跟随哥哥来到沈阳报考军校。

　　9月26日这天，我来到冀热辽军政学校参加考试，校址是沈阳大西门天主教堂旁的原伪满警察学校。沈阳及周边的鞍山、铁岭、辽阳等地许多中学毕业生都前来应试。试题是写篇作文，题目是《如何建设新民主主义中国》。3天后，学校张榜公布录取名单，我如愿已偿。学校校长由冀热辽军区司令李运昌兼任，政委李涛主持日常教学工作。学校编设3个团，团下辖学员队，教员都是军人。课程主要是学习政治理论，包括毛泽东《关于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等重要著作，也学一些军事常识。学员穿的是从日军仓库接收的关东军黄色军服，戴的是八路军帽子，缀钉国民党帽徽，每人佩发一支步枪。9月，学校奉命徒步转移到新民继续办学。10月20日本期结业后，学员们作为我党在东北培养的第一批本地军政干部，开始陆续向部队和地方政府机关分配。11月下旬，我与20多名学员被分配到驻新民县的东北银行直属印钞厂，该厂属机密单位对外称“东北民主联军后勤部直属供给处”。

　　抢占先机在新民县印出第一批东北币

　　这里，有必要先将建立东北银行及印钞厂的历史背景略作叙述。

　　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根据党中央的决定，我十万大军迅速向东北挺进。10月31日，从关内开进的八路军、新四军和原东北抗联部队，称东北人民自治军。当时，东北金融市场十分混乱，伪满州国币、苏联红军票以及银圆等币种混杂通用，各类币值变化急剧，物价上涨、通货膨胀严重。为此，中共东北局于10月份决定成立东北银行，印制发行钞票，意在迅速占领金融市场，支援解放战争和民主政权建设。该银行1946年初归东北民主联军总后勤部管辖，后勤部长叶季壮(后任新中国第一任商务部长)兼任银行总经理，王企之任副总经理。在此前的9月中旬，后勤部特务连连长佟友才奉命带领特务连，在沈阳接收了原伪满的兴亚、协和、华旗等7家印刷厂。后勤部从这些工厂里挑选了适合印钞票的设备和材料集中到兴亚印刷厂，并张贴布告招收了一批工人准备生产。东北银行成立后，牛牧野受命组织接收了伪满中央银行奉天造币厂(现沈阳造币厂)，并任造币厂厂长，筹备印钞工作。但当时，按照苏联与国民政府签订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我军当时在沈阳还不能建印钞厂。于是，根据时任中共东北局书记彭真的指示，10月初，后勤部将接收的印刷厂向新民县迁移。100余辆马车组成的运输队用3天时间将全部印钞设备迁移到新民县，建立了东北银行直属印钞厂。随即，干部职工昼夜奋战整修安装印刷机，技术人员迅速设计出钞票图案稿，并报经叶季壮部长等领导批准，很快印制了1元、5元、10元3种面值的东北币。11月12日，东北币在沈阳马路湾营业部开始发行，共计发行1900多万元，为我党占领东北金融市场迈出了标志性的第一步。

　　11月下旬，我与李巨业(后任外交部财务司司长)、关文魁、晋景魁、宋之祥、史步青、陈秋萍等24名学校学员，毕业来到了驻新民县东北银行直属印钞厂。我在检查科负责成品钞票的质量监督和封装工作，科长为谷木铎(后任辽宁省农业银行副行长)，他曾在晋察冀边区银行印刷局工作过，对印刷钞票技术很熟悉。

　　迁移通化印制4种面值钞票计26亿元

　　12月初，形势变化，国民党军从锦州向沈阳方向逼近，新民印钞厂奉命向通化转移。转移队伍70余人在警卫连保卫下，雇用200多辆马车装载印刷设备和材料，从新民出发，途经辽中遇土匪阻截，警卫连奋勇反击将土匪击溃。时值严冬，运输马车队绵延1.5公里，顶风冒雪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晚上宿营就住在老百姓家里。在迁移队伍到达通化前，叶季壮部长已选定了厂址——原伪满师道学校校舍，位于通化北山的山坡上，只有一条弯曲的小路通行，设备上山全靠人拉杠滚。山上没有水源，用水靠马车到山下运输。工厂周围架设了电网，并配备一个警卫连负责保卫。这时，民主联军后勤部政治部干部科长王纪元(后任辽宁省副省长)被调来任印钞厂政委，他是从延安联防军派来东北的老八路。此时工厂下设工务科和检查科。工务科管辖印制股、活版股和断裁股，主要承担印刷业务;检查科负责质量监督，我在检查科工作。股长以上干部都配手枪，人员待遇分为两类，雇佣的技术工人按月发给工资，厂领导和管理干部实行供给制，每月发少量的津贴费。全厂有胶印机和铅印机等10台大型设备，因教室改做车间后没有取暖设备，寒冬季节油墨凝固，不能开动机器印刷，为保持温度只好生火炉子，既不安全也不卫生。那时国民党飞机经常来侦察或扫射，遇有空袭警报，我们都要立即放下工作跑到山上树林中躲藏。由于通化缺少纸张、油墨等原材料，厂领导就派人化装穿过敌人封锁线到丹东、营口等地购买。一次，采购人员途经宽甸与国民党军一股部队遭遇，化装随行的警卫连战士与敌交火，最终打退了敌人，把物资顺利运回。在通化尽管条件异常艰苦，但印钞厂仍按联军后勤部下达的任务，印制了4种面值的钞票计26亿元。

　　有惊无险经历了一次反动暴乱的考验

　　1946年2月3日，潜伏通化市的国民党人员勾结日伪残余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二三”暴乱，除我民主政府机构外，发电厂、印钞厂等也被纳入主要攻击目标。印钞厂在前一天即接到联军后勤部的预警通报，上级命令工厂组织警卫连和工人准备武装自卫。印钞厂随即召开紧急动员会，给工人骨干下发了枪支弹药，用麻袋砂包构筑了临时工事严阵以待。暴乱被平息后，工厂组织工人纠察队到附近搜索残敌，寻获了一批武器。虽然没与敌人直接交火，但全厂经受了临战考验。期间还出现了一个插曲：当时印钞厂有田中、福田等8名日本技工，负责雕刻制版等技术工作，他们虽没有参与暴乱，但也被公安人员带走审查。王纪元政委为此专门派两名干部持民主联军总后勤部的介绍信，到通化公安局把人领了回来。日本技工很受感动，后来在工作中积极发挥技术特长，有的还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考虑到技术工人家属多数居住沈阳，厂领导为稳定思想，派干部到沈阳逐户为他们的妻儿送生活费。因当时沈阳属敌占区，派去的人都在夜间联络，尽管每天变换住宿地点，但有一次还是险些被国民党军逮捕。1946年5月，国民党军开始向通化进攻，印钞厂又被迫转移到与朝鲜隔江相望的集安市，厂址设在原伪满国立高等农业学校(现集安县委党校后院)。期间，原军政学校毕业的两名同学因经受不住艰苦恶劣环境的考验，借请假回沈阳探望妻子之机，脱离组织逾期未归，沈阳解放后遇到大家时追悔莫及。

　　绕道朝鲜终于抵达东北的“小延安”

　　1946年4月，我军主力部队第一次解放长春，同时相继解放哈尔滨、齐齐哈尔等城市。王纪元带领谷木铎、李巨业、何贵一、寇铁民和贺富海等人到长春，接收了伪满帝国印刷厂、伪满国务院印刷厂的印刷设备及印钞纸油墨等稀缺物资。由于国民党军持续向北进犯，接收的印刷设备只好随民主联军机关撤出长春，于5月底转移到佳木斯，王纪元负责筹建东北银行佳木斯印钞厂。当时，佳木斯因距苏联相对较近，是我党东北根据地的战略大后方，被称为东北的“小延安”。1946年8月初，国民党军队向集安逼近，印钞厂决定向佳木斯转移。但迫于战场形势不能直接向佳木斯迁移，全厂干部职工必须携运机器设备，先搭乘火车专列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此前，印钞厂曾几次去朝鲜购买印刷材料，朝鲜有关方面均给予了帮助。特别是4月间，采购员随后勤部贸易公司经理到朝鲜购买生产材料时，还受到了金日成等朝鲜党政领导的接见。这次集体进入朝鲜境内，火车开行由苏联红军调度，民主联军后勤部专人负责与苏军协调，一路走走停停没有准点。期间吃饭睡觉都在火车上，一路上非常辛苦，但大家都很乐观。质量检查员宋之祥爱好摄影，带了一个日本产照相机，沿途为大家拍了不少照片，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历史瞬间。这次行动经朝鲜的满蒲、江界、咸兴、清津等地辗转20多天，最后由吉林图们口岸返回国内，又经哈尔滨最终到达佳木斯，与东北银行佳木斯印钞厂合并。佳木斯印钞厂对外称“东北军区后勤部工业处”，王纪元任政委兼厂长、副厂长为陈子良。当时，东北银行机关驻在佳木斯，印钞厂根据上级指示，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生产竞赛活动，用飞机、火车、汽车、牛车等形象标记劳动竞赛成绩，激发广大职工为革命战争多做贡献的积极性。干部职工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军队打到哪里，票子就送到哪里。”1947年5月，通过开展忆苦教育和思想动员，印钞厂有30名职工报名参军。工厂组织这些青年胸戴大红花，乘3辆卡车在佳木斯市区游行，高呼“参军光荣，支援前方打胜仗”等口号，并向其他单位提出挑战。印钞厂的干部职工们就是这样，在艰苦动荡的战争环境中，胸怀火热的革命激情，一手拿枪，一手抓生产，为占领金融市场，为支援解放战争，夜已继日地生产了大量的钞票。1947年9月，根据中共东北局和东北民主联军通知，东北银行及所属印钞厂转隶东北局财经委员会管理。

　　沈阳解放满怀胜利喜悦重返家乡

　　1948年11月2日沈阳宣告解放，我作为金融行业的专业人员，随东北银行王企之总经理乘火车由佳木斯出发，经哈尔滨换乘汽车星夜兼程，于11月3日进入沈阳。受沈阳市军管会委派，我们以军代表身份接收银行以及相关机构，为新生的人民政权和百废待兴的社会建设恢复金融秩序，奠定经济基础。大家先集中在沈阳造币厂接受任务——这时的沈阳造币厂被陈子良率领的军代表接收，我负责接收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银行及和平大街的一个印刷油墨厂。当时市区内硝烟还未散尽，街面上一片狼籍。中山广场上散布着被炸毁的汽车以及火炮等武器装备，弹药弹壳满地都是。

　　金融系统的接收清理任务复杂繁重，经过两个月的紧张工作才基本就绪。精神刚一松弛，我内心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自从3年前离家报考军政学校，在战争中辗转东北各地，还一次没回过家乡，甚至没捎过一次口信，在沈阳工作的哥哥不知所踪，年迈的母亲和兄弟们现在好吗?我多么想立刻见到他们哪!1949年1月中旬的一天，我终于请假回到家中。亲人们看到我一下子惊呆了。母亲与我抱头痛哭，宣泄着离别的苦痛和重聚的喜悦。原来，家中一直没获得我的任何音讯，还以为我在战争中牺牲了。

　　1949年初，我担任了沈阳造币厂团委书记。1950年7月进入中国人民大学财政与银行专业学习;1952年调入北京，任中国人民银行总行人事司工资福利科科长;1955年调任辽宁省分行人事处处长。1969年举家到昭乌达盟喀喇沁旗插队落户，参加生产劳动一年后，任旗银行行长;1977年重返沈阳仍在省银行工作。1990年从中国银行辽宁省分行副行长岗位上离休。

责任编辑：杨晴 最后更新：2018-03-22 14:3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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