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八年还是十四年？
2015-02-04 17:13:36  来源：近代中国研究网  点击：  复制链接

　　抗日战争:八年还是十四年?

　　张振鹍

　　2005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日子里，抗日战争史本身遭遇到猛烈冲击。刮起了 一段强风——“十四年抗日战争”之风，要吹掉八年抗日战争，否定八年全面抗战。有人到处鼓吹“中国的抗战不是八年，而是十四年”，并说这“已经成为绝大多数学者的共识”。有人说得更干脆，这个问题“十年前就已解决”，好像“八年全面抗战”已铁定为“十四年抗日战争”所取代，再也不容置疑。

　　然而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可疑的。“早已解决”之说可疑。“绝大多数共识”之说可疑。“十四年抗日战争”之说本身也可疑。这个问题很大，需要开展一点讨论，以辨明是非。

　　八年全面抗战: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

　　长期以来，不论在历史学界，还是在社会上，一提到抗日战争(简称抗战)，人们马上就会想到八年全面抗战;一说到八年全面抗战，马上就会想到1937 —1945年那场抗日战争：八年全面抗战就是抗日战争，抗曰战争就是八年全面抗战，两者是一而二，二而一，这已成为人们多年来的语言习惯、思维习惯、真正共识。在这种习惯下.社会上任何带“抗日战争”字样的事物，人们基本上都吋以准确地理解为与八年全面抗战有关。①这个习惯完全是历史地自然形成的。

　　1937年7月7 日发生卢沟桥事变，日本侵略者妄图一举灭亡中国。“三个月结束战争”。中国政府采取持久消耗战略，全民族同敌人开展了一场持久战。久到多长，谁也预见不到，只能靠时间去决定。于是打到1938年7月，人们说抗战已?周年；1939年7 月，已两周年.……此后一年又一年，到了 1945年，抗战已八年，便自然出现八年全面抗战之说。这一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中国抗战以全胜告终，从此八年全面抗战之说固定了下来，“八年全面抗战”四个 字也构成一个特定的词语。这个词语蕴意深长，它体现着我们全民族一场反侵略斗争的坚韧与艰辛，又概括了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这就是抗日战争时期(或阶段、时代）。

　　八年全面抗战之所以成为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是因为这八年间中国遭受的外来侵略是独特的、前所末有的，中国的反侵略斗争是独特的、前所未有的。

　　从卢沟桥事变开始的日本侵华战争是一场集日本及所有帝国主义侵华战争之大成、超越近代史上一切外国侵华战争的全面的侵华战争。所谓全面侵略，主要是两方面:一在广度上，侵略是对着中国全国的。八年间日军先后从华北、华东、华南、西南各边境停入中国，从四面八方压向中国内地.先后侵入（照现在的行政治区域划分)华北5省市区、华东7省市、中南6省区以及西南两省的许多地方②，对也包括西北地区在内的许多城镇实施轰炸，侵占了东部半壁江山大片土地；二在深度上,侵略以军事幵路，渗入到政治、经济、金融、文化、教育等各个领域。应对这一场关系着国家存亡、民族续绝的外来全面侵略，中国实行了全国、各民族、各个领域的全面抗战。于是，全国东西南北、男女老幼都直接间接卷入了对敌斗争，国家内政外交各方面都转入了抗战轨道，抗战成为国家一切大事中最大的事，头等大事。八年间，在全国，抗战高于一切，抗战统领一切，抗战影响一切，抗战制约一切，抗战决定一切,抗战就是一切。而一切为了抗战，一切围绕抗战，一切服从抗战，就成为这八年间中国全国、全社会以及每个公民一切活动的基本准则。这就是这八年中中国的实际情况、这八年独特的、区别于其他一切年代的历史特点。这就是为什么这八年成为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这就是为什么“抗日战争”应当而且只能定位于这八年。

　　“十四年抗日战争”之说的是是非非

　　与“八年全面抗战”之说出于自然的历史进程相反,“十四年抗日战争”之说是人造的。制造此说的时间大约在七七事变半个世纪后的上世纪80年代中，当时叫做“十四年战争”。那极可能是一些日木左派学者所提出的“十五年战争”之说的小小的改版——“ 15 年”是虚岁，“14年”是实足年龄，都说的是1931 —1945年。“十四年战争”进一步明确强调为“十四年抗日战争”，好像其志就是要推 倒“八年抗（日）战(争)”取而代之。

　　“十四年抗日战争”可以有两种含义。一种,泛泛而言，大而化之地指那14年叫中国发生过抗日战争。照此含义加以引申，也可以说从1894年甲午战争起到1945年有“五十一年抗日战争”。这个意义上的“十四年抗日战争”之说是可以理解的，可以不加深究。 说者自说，听者自听；说者不强加于人，不抢古“八年全面抗战”的地位，听者可接受可不按受：这样的“十四年抗日战争”可以与“八年抗 战”和平共处。

　　另一种，严格地指中国从“九一八”起连续打了十四年抗日战争。有人想用以取代“八年全面抗战”的，就是这个意义上的“十四年抗 日战争”。为论证这个“十四年抗日战争”，他们首先着重在“六年局部抗战”上做文章,一位有代表性的论者写道：

　　日本大规模地侵略中国，是从九一八事变开始的。在侵占了中国的东北以后，日本侵略者又不断地侵犯上海、华北等地，占领了中国的大片领土。东北人民、上海人民、华北人民及驻守这些地方的军队，从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事变、华北事 变等时候起，就举起了抗日的大旗。这个时期的抗战从全国来说虽然还是局部的，但中国人民的抗战毫无疑问已经幵始 了 ……如果不承认中国的抗战是从九一八事变开始的，是十四年，就实际上把七七事变以前东北、华北、上海人民的抗战， 以及十九路军的抗战、长城杭战，察哈尔抗战、绥远抗战等中国人民的英勇斗争,都排除在了中国抗日战争之外，这既不符合历史实际，也是非常不公平的。

　　反反复复列举这么多抗战，显然是要说明从“九一八”到“七七”的六年间，每年都有抗日战争，没有一年中断过，因此与“七七”开始的八年全面抗战紧紧相连，构成了“十四年抗战”；那八年就被吞噬了，“中国的抗战不是八年，而是十四年”了。

　　然而稍加观察，就会发现,这“六年局部抗战”掺了水，由于误解或苏他什么原因,把一些并非抗日战争的斗争当成“抗日战争”加了进上。如(一)“察哈尔抗战”，(二) “绥远抗战”(这两者应都是“华北人民抗战”的组成部分)，习惯上都称为抗战.其实前者是冯玉祥驱除日本人卵翼下的伪军的窜扰劫掠，后者是傅作义平定日本人支持、指使下的匪伪军的暴乱;(三)“东北人民的抗战”（应指日本已经占领并制造了伪满的区域内的“抗日游击战争”）其实是反抗日伪统治的斗争:这三者都不是“抗日战争”。“华北事变”中 更没有“抗日战争”。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是一种国家行为,中国的抗日战争是对日本侵华战争的抵抗，必定是先有日本侵华战争,相应地才有中国的抗日战争;没有日本侵华战争,就不会有中国的抗日战争。综观上个世纪30年代的中日关系，以九一八事变为契机，日本极大地加紧广侵略中国的步伐,接连出大军挑起战端，中国不得已起而应战，于是有江挢抗战③、淞沪抗战、长城抗战。 1934年以后，日本的侵略仍持续不已，但没有再发动战争；与此相对应，中国的抗争没有停止，但没有抗日战争，直到七七事变。归结起来，七七事变以前的6年中，有3年中国发生过抗日战争，可以说“三年抗战”，并没有“六年抗战”；这6年是不能和“七七”以后真正的八年全面抗战加在一起的，因此在严格意义上就不存在什么“十四年抗日战争”。硬要把那6年和8年扭在一起凑成一个“十四年抗日战争”，就是歪曲了抗日战争史:“ 十四年抗日战争”之说是不科学、不符合历史实际的。

　　两个不同的历史阶段

　　“十四年抗日战争”的鼓吹者还有一个论点：“从九一八事变起，就开始了日本企图变中国为殖民地的历史阶段，中华民族就面临着亡国火种的危险，中日民族矛盾已经成为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制约着中国的阶级动向和历史发展的进程。”这等于说，1931 — 1945年间前6年和后8年同属一个历史阶段（时期）。这个说法是不能成立的。

　　日本“企图”变中国为殖民地，并不是从九一八事变才开始的， 而是从提出“二十一条要求”时就已暴露了这种野心。“九一八”以后造成中国领土的局部殖民地化，而这种局部殖民地化早在甲午战争后日本割占台湾时就已发生。日本不仅企图、而且实际上要武力征服、占有中国，“变中国为殖民地”，乃是七七事变开始的全面侵华战争的“任务”。正因为如此，这场战争就与此前几年的战争大不相同，不但规模、范围不同，而且战斗的连续性也不同。所谓“六年局部抗战”实际上几场战争乃间隔性地发生在前三年，其中每一场战争都不超过几个月；而八年全面抗战则是连续八年、近100个月、 3000个日日夜夜.双方无间隙地处于战争状态.大小交战一天也没有停止。这表明，从战争的实际状况及进程做比较，“七七” 前的6年和“七七”后的8年明显地区分为两个不同的历史阶段。

　　从中日关系的全局上看，情况也是这样。“七七”以后的八年间，中日两国处于最尖锐的全面对抗中，相互间只有你死我活的战争，別无其他关系。“七七”之前的六年则不同，那时日本虽也在侵略中国，中国也有反侵略斗争，但相互间时激时缓的矛盾还有调和的余地，国家关系还能维持在国际法意义上的正常状态而不破裂，外交关系不仅没有断绝，而且还实现了从公使级到大使级的升格。在两国关系上，“七七”以前6年和其后8年肯定属于两个不同的历史阶段。

　　从九一八事变开始，中日民族矛盾就已经“制约着中国的阶级动向和历史发展的进程”了吗？绝对不是。说从“九一八”起中日民族矛盾已凌驾于一切社会矛盾之上,成为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不符合当时的社会实际的。试问，在“九一八”以后的6年间，中华大地上持续不断的严酷内战、中央与地方以及不同政治派別间公幵或暗地里的矛盾斗争、国家的统一与建设的艰难历程等等,哪一项受中日民族矛质的“制约”？哪一项对“中国的阶级动向和历史发展的进程”的影响比“中日民族矛盾”为小？“九一八”以后中日民族矛盾有所上升，但并没有升到超越其他社会矛盾、成为中国 社会的主要矛盾的地步；中日民族矛盾达到这个地步，是七七事变、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造成的，是与中国的八年全面抗战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这也是这八年之所以构成一个独特的历史时期的重要依据。

　　历史的发展有阶段性，各阶段之间有联系，但不可混淆;混淆了，就是扭曲历史。把“七七”之前6年与之后8年两个不同的历史阶段混在一起制造一个叫做“十四年抗日战争”的阶段，就是这样。这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十四年抗日战争”的宣传者还有两个说法:“如果不承认中国的抗战是从九一八事变开始的，是十四年，就会给人一种日本从七七事变才开始位略中国的印象，有意无意地淡化日本侵华的罪行; 就会给人一种中国是从七七事变才开始抗战的印象，认为在七七事变以前的6年中国并没有抗战，这对于宣传中国的抗战是很不利的。”这里不讲事实，也没有说出任何道现，好像是在使用一种 “如果.....就会.....”论辩法去反激人们“承认”十四年抗日战争， 要人们为避免给人以某种“错误印象”，为避免“淡化”日本侵华罪行，为有利于“宣传”中国的抗战而“承认” 十四年抗日战争。这样的论辩恐怕未必有效，即使有人因此而“承认”，也无法赋予“十四年抗日战争”以真实性。这里印证了一条规律：为某种目的、特別是为“宣传”而谈历史。那种历史难免是虚假的。

　　确实，“十四年抗日战争”之说是虚假的，经不起历史实际的检验。如前文所述，考察历史实际,是找不出连贯14的抗日战争的。因此，无论怎样鼓吹，也吹不出一个真实的十四年抗日战争。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十四年抗日战争”可以取代八年抗日战争。八年全面抗战是铁的历史事实，历史事实是吹不倒、抹不掉、否定不了、不可取代的。

　　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十四年抗日战争”之说将只是昙花一现，而“八年全面抗战”必定是永存的。

　　（作者张振鹍，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院）

　　（责任编辑：荣维木）

　　①例如“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人们从其名称上很容易理解到它是一个纪念八年全面抗战的机构。而事实上，它也确是专为纪念八年全面抗战而于抗战50周年（1987年）建立的.它的本职就足纪念八年全面抗战，而不是其他。这从它的馆址的选择上也可以得到证明：它建于七七事变发生地卢沟桥畔的宛平城。是有深意的，反过來看，如果建立该馆原意不是纪念八年全面抗战而是纪念所谓“十四年抗日战争”。那么它就会建在沈阳柳条湖或原北大营。

　　②实际上1940年2月日军部还曾窜入西此的宁夏省境.因未久驻，一般不计入其入侵地区。

　　③“九-八”“柳条湖事件”一发生，日军立即进攻北大营,侵占沈阳城，向奉天、吉林各地发起攻击。中国一概没有抵抗：东北地方当局不抵抗，南京中央政府不抵抗，国家不抵抗；直到一个多月后才有黑龙江省代主席马占山的嫩江桥抗战，同时东北各地义勇军群起抗日。从全局看，为应对"九一八”开始的日本侵略。中国国家行为的主流是不抵抗，不是抗战。“九一八抗战”在中国抗日战争史上的地位无法与“七七”抗战相比。顺便说一句，单说“日本大规模地侵略中国，是从九一八事变开始的”，是不对的，日本大规模地侵略中国是从甲午战争开始的。

责任编辑：曹甜甜 最后更新：2015-02-05 14:3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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