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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陷期间沙坪封锁线的“大天二”和游击商
2018-04-02 10:44:26  来源:广州抗战文史  点击:  复制链接

李泮安

   阅《广州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九辑邓广彪同志撰的《沦陷时期的沙坪封锁线》一文,文中提到当时横行在沙坪一带的许多“大天二”,言之甚详,引起我对当时情景的回忆。我是鹤山人,1941年后常在沙坪与韶关之间跑单帮,19 43年后即留驻沙坪直至抗战胜利。在此期间,耳闻目睹那些“大天二”的许多活动情况。因而也谈谈沙坪封锁线的“大天二”和游击商。

   日寇自1938年冬季攻势完结之后,侵占了中国的半壁河山,并基本上完成了对中国的物资封锁线。当时上海远离大后方,广州则接近内地,抢运物资路途不遥远,更有毗邻香港之便。当广州陷敌后,日军即扩大占领区,西线抢占至三水县的河口镇,西南线抢占至南海县的九江沙口,与国民党统治区形成隔江相峙的局面。由于日敌兵力有限,在广州地区和在其他沦陷区一样,只能保住“点”和“线”;在广阔的“面”上,国民党有一些大股小股的所谓“游击队”在活动。那时绝大部份的游击队,都是当地的“地头蛇”纠合起来的乌合之众,美其名为“游击队”,实质是“游而不击”的土匪,保民其名,害民其实,故老百姓叫他们的头头为“大天二”。“大天二”者,即天九牌赌具中的“天牌”,“天牌”是十二点的,它是“文子”(三十几只天九牌分为“文子”和“武子”两类)中最大的,但只能打“文”(粤语谐民音)子,对于“武子”,即使是最小的“武”(武装)子,它也是奈何不得的。老百姓叫他们为“大天二”,表面似乎是一种“尊称”,其实是对他们的鄙视和愤慨,说他们只有欺“文”(民)而不会抗敌(武);而他们却引以为荣,甘当不愧!这些“大天二”的乌合队伍,后来都取得“衔头”,不是当地流亡县政府的某自卫队,就是被国民党的挺进第×纵队所收编而挂衔,如“挺三”的袁带和“挺二”的伍蕃,等等。他们对共产党领导的人民的游击队如“中共广游二支队”和后来的“中共珠江纵队”,都采取敌对的态度。他们初时靠开烟开赌贩毒和勒索商贩的买路钱(保护费)为经费,老百姓讥讽为“保护废(谐费音)嘅”!这些勾当收入,在那民穷财尽的日子,是不足满其贪欲的,于是筹集资金,贩运货物,做起生意来了。当日大后方工业品奇缺,能从广州把货物安全运到国民党统治区,获利肯定可观;问题在萑苻遍地,只有他们才行得通,这是“大天二”们的有利条件,因此他们的生意是好做的。后来他们又进而经营“联运公司”,向商人招徕生意,“保证”运输如何安全可靠,所谓联运,就是这一地段势力范围和那一地段势力范围之间互相联运。商人们为了做成生意,不得不冒风险向他们“托运”。但这些联运公司并不是这样老实地光收运费,当你获利日多,托运货物越滚越大之时,他们便会来一手“养肥就
当刂”,冒充其他“大天二”把你的货物全部劫去,这就是“摆乌龙”。当时在沦陷区运货,既怕遇上日敌,又怕土匪光顾,小本经营险走货又随时遭殃;所以如果货物较多,又要从广州辗转运到国民党统治区去,非托那些联运公司就难以通行。但经验证明,要以分批托运为稳妥,以免目标过大,引起垂涎。由于风险太大,故有些商人“搏”得相当成绩之后,便改辕易辙走自由游击区,如由芦苞到韶关,由沙坪到韶关、梧州等线,这是走单帮的。如有以广州做基地,规模较大的,仍走广州到勒流之线,或更深入内地。

   在沦陷区之外,有一层特殊地区,人们称为“自由游击区”,这地区介乎日敌军和防军(国民党正规军)之间。比如从鹤山县沙坪镇起,西上百里之外的高要羚羊峡之线,才见有防军。这个偌大的自由游击区的武装、就是各县的便衣荷枪的自卫队,都是那些“大天二”的乌合队伍,亦匪亦军;他们的“战术”是专吃软的,所以一般货运还要交“联运公司”托运到安全区。在自由游击区,对于少量货物,如只有二、三行担之类,也有些商人不交联运公司的。他们一是穿起黄军衣,二则挂着短枪,到清远城或高要白土圩后把枪枝寄存下来,回沙坪时取枪再挂,这样也行得通的。广州沦陷初期的1939-1940年间,进口物资的集散地是芦苞圩;由于地理关系,偷运路线单调,且多是陆路,易被日敌发觉,只能少量运输,故到1940年以后,渐为沙坪圩所取代。沙坪的地理环境优越多了,隔江是九江沙口之线,沿江东下,过甘竹滩是勒流镇,右出东河道,以西即为新会天河自由游击区,以东是沦陷了的珠江三角洲的水网地区,河涌交错,偷运方便,如发觉敌汽艇巡逻,可闻声隐蔽于芦苇之间。当时的偷运路线有好几条:第一线由江尾渡江到白藤,即迳至新会的棠下圩,西上雅窑即鹤山境,早期此线最旺,江尾的大天二叫“野人珠”;第二线由新会的杜阮篁庄绕行已破坏的公路,亦可到棠下,故沙坪好景之前,棠下较先兴旺;第三线是在甘竹滩的右滩,由竹园偷渡过江,到天河的雁平嘴,过大雁山临江边缘入鹤山的黄宝坑,右滩的大天二叫“大炮嵩”;第四线由顺德杏坛偷渡过江,即是新会天河,走云洞坳,翻大雁山即入鹤山古蚕村,天河的大天二叫“急瘾年”(原名谭寿年,此人残暴成性,一次在赌馆聚精会神赌博时被其属下谭德泰暗算枪杀。);第五线由顺德勒流镇过甘竹滩溯江西上,到鹤山海口埠入沙坪;第六线由九江大将庙或学宪宫偷渡大西江入海口埠,也可以由九江南方的石栈,偷渡大西江到鹤山古劳围的上下狮子或北帝庙入沙坪。由于第五、六线水运方便,逐渐取代了前者,故后来棠下冷落,而沙坪则日渐兴旺起来,以一个小小圩镇,一跃成为华南以至整个大后方的战时大口岸。在此,国民党政府设有海关、货物税征收处,直接税稽征所和军统特务控制的查缉所,各地商贾云集,故有“小广州”之称。

  九江圩是南海县的大镇,过去曾有“九江不认南(海)”的壮语,战前光是金铺也有几家;更早些时代,在不平等条约压迫下,在靠近左滩的江边,英帝国主义曾设海关征收关税。九江是大侨乡,是港梧船的中途大站,又是江佛公路的中点站,水陆交通方便;沦为敌占区后,交通中断,渡口为敌所控制,如发现有人偷渡来往,即以机枪扫射,故葬身江中者不知凡几。而偷渡者每于夜间进行,故夜间常闻机枪咯咯之声,不绝于耳。后来,“大天二”们聪明起来了,在近江边土岗上的“红楼”(红砖所建,土人叫此名)高悬示警物,如发觉有日寇巡逻,日间则高挂鸡笼,夜间则挂红灯,有此标志便不可过江了;而撤去示警物时,常在夜间百艇齐发,倘艇到中流为敌所觉,则要碰运气了,那时往对岸的沙艇就拼命抢险,过九江的则中途折回。这些沙艇约长四至五公尺,圆底窄身,设头尾双浆,人货分载,目标小而快捷。当时九江的“大天二”有马济、太子彬、大头权、丧登、大叔祺等人。

  勒流圩是顺德县的大镇,在甘竹滩下游,虽属沦陷区,但日寇很少“光临”。此地是大天二廖拉的地盘,他死后由其侄大金钟承袭,是人枪较多的一股。大金钟在江湖上有点名气,他也大做生意,一些货帮商行还开他的红股,以作保险。大宗货物由广州运往沙坪,多走勒流之线;由勒流往沙坪,亦用沙艇,有时也用较大的货船,是靠右滩那边溯江西上,因江面开阔,九江沙口方向的敌机枪不易扫射到,故较从九江偷渡为安全。从勒流偷运,亦以晚间为多,所以勒流和九江这两路的货运都在夜间抵达沙坪的北街口,届时百舟云集,熙来攘往,呼叫声喧,各进口商行都派人高举商行字号的灯笼前往接货,这幅夜景是十分热闹的。但到1943年后,由于货运多走勒流之线,而且多走白天,这夜景就不再持续了。

  沙坪在全盛时,汤灿华当鹤山县长,老百姓叫他绰号为“铲扒”此人的“德政”可知。据说他是“CC系”陈家党人,故能久踞县太爷宝座,但沙坪的实权却落在县自卫总队长何柏(何老二)掌中。他是实力人物,过去在绿林称雄,那时已年逾半百,在江湖上“德高望重”,更由于沙坪地位重要,各路“大天二”和县中党政要员以至各流亡县府(如中山、顺德等县)的各色人物,都经常罗拜其门下,咸呼“二叔”而讳其官衔。他是鹤山县沙坪公社楼冲村人,绰号“何老二”,以排行第二得称。在二十年代即为鹤山著匪,是比较“盗亦有道”的绿林人物,与当年鹤山另一著匪“马骝王”齐名;当时鹤山县长李一鹗亦是鹤山禄洞乡人,是民国以来剿土匪最力的一个县长。他每次剿匪都身先士卒。凶残的“马骝王”一股终给他消灭,仅以身免,逃到广州被擒处决。但对付何老二则极为费劲,历次围剿都被他逃脱,多是化装后由乡民掩护漏网。有时则逃到天河、九江暂避一时,又窜回鹤山去;到陈济棠治粤时期,梁公福团在此一带剿匪搜捕他,他才逃到澳门去。抗战时期返回鹤山。他既是大天二,也曾抗击日寇,保卫鹤山。事情是这样:广州沦陷没多久,九江相继沦陷,日寇于1939年春节后的年初八日,从九江渡江攻入鹤山境作威力搜索。何老二揭竿而起,率领他的人马并号召乡民配合税警团在状元岗一带堵截日军。附近各乡敲锣聚众,冒着枪林弹雨,扛着烧猪、白酒、炒米去劳军。距离战场五、六里外的群众都不逃避,精壮去劳军,老弱登高观战,民气之盛至为感人。本来想撤逃的税警团官兵也受到感动而奋勇作战。日军终因背水仰攻,地形不利,乃撤回九江去。日军自大亚鹏湾登陆以来,长驱直入,真想不到在这块小地方竟遭到这样猛烈的抵抗。经此一役,何老二的声望高起来了,来附者日众。鹤山县即利用这股武装成立自卫大队,何当队长。后经几年扩充为自卫总队,号称有众千人,实则人枪只有六、七百罢了。(抗战胜利后,撤销自卫总队,缩编为联防大队,亦驻守沙坪。和平解放沙坪后,何即隐居故里。不久,去了澳门,后死于该地。这是后话。)

  何老二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忠义公司,既自运也代运,但没有联运。当时各路“大天二”都要“赏面”给他,不少公司、商行也自愿给他红股,以资保险,并利用其声望以取得其他方便。他是鹤山最大的“大天二”,其他的“大天二”都投在其门下,故在他的地盘范围内,治安上还算差强人意;而他在作风上亦较为持重和讲信义,不随便骚扰老百姓,沙坪那几年的粗安局面,与他的为人有一定的关系。

  当时横行在沙坪的“大天二”还有何柏的干儿子吕锐。他是沙坪公社元岗村人。他的老巢本在大雁山麓的古蚕村一带,当1944年鹤山沦为敌后时,他这“鹤山县自卫总队独立中队”的队部才移驻沙坪。他是反复无常、杀人不眨眼的悍匪。有一次,他的一个朋友曾弄到一双白金仔(左轮手枪),到他队部聊天时,拿出来共同欣赏。这人走后,吕即令喽啰尾随至郊外,杀其人而夺其枪,其凶残可见一斑。吕锐又曾与勒流“大天二”大金钟合谋夺取九江“大天二”马济的枪械,由吕锐亲自动手,把马济刺杀于马家的烟榻上。后因分赃不匀,大金钟又与吕锐发生矛盾,遂串同龙江“大天二”三少亮俟机暗算,杀掉吕锐。此外,何柏的侄儿何棠(绰号侄少棠)也是当时沙坪一霸。他倚仗叔势,是个花花太岁。每次出门由十多个打手配备大枪(轻机枪)、快掣(盒子枪),簇拥而行,招摇镇上,路人为之侧目。他的劫色勾当,不只百姓愤慨,绿林中人亦为之不齿。

  当时活动在沙坪一带除以上所述的“大天二”之外,还有一个凡是在那个时候到过沙坪的人没有不知晓的特殊人物,那就是大流氓、大骗子葛肇煌。此人自称是部署在西江一带的别动军军长,实际上是个光杆“军长”。他原是洪门会的“龙头”,又是被排挤出来的军统特务分子,由于有了这样的身份与来历,所以各方官衙都给他点面子,因而啸聚了一帮特务、土匪、流氓、失业军官作班底,横行一方。因他出身于黑社会,喽啰们都称他为“葛大哥”。葛肇煌一伙与当时的肇庆、沙坪等地的查缉所打得火热,同捞同煲,大干其偷运物资出口的勾当。同时又对其他偷运物资出口的帮伙,进行查辑敲诈,大发横财。这一伙人无耻无信,贪婪残暴,生活糜烂,连最坏的“大天二”也不如他们,所以何老二常告诫他的部属和亲友们:千万不要与这伙人往来,我(何)也是对他们敬而远之的。葛肇煌在沙坪还演了一出以抓汉奸为名,实际上是掳人勒赎的的丑剧,他把地主刘蛇妹抓来关在沙坪,声称此人是“汉奸”,后经在都城出版的《晨报》揭发,人们才知道刘蛇妹并不是汉奸,是葛冒用抓汉奸的美名来迷惑群众,掩人耳目,以遮盖其土匪行径而己。葛在抗战胜利后很快溜进广州,那时正式的别动军翟荣基部队已进入广州。葛不用别动军的名义了,又改称是地下的“先遣军司令”,竟然去接收那地下真司令的招桂章(汪伪江防司令)的摊子,结果自然碰得一鼻子灰,这笑话在群魔乱舞的劫收闹剧中添了一幕噱头。解放前葛即逃去香港,继续干黑社会的勾当,为祸香港同胞。因他在广州时的黑巢穴在宝华路14号,故逃港后的黑组织称为14K党,以志不忘当日之意。闻说葛在六十年代死于香港,这是后话。

  当年的沙坪,有人称之为“自由王国”。因“县府”也管不着,更谈不上什么“法”,于是什么人都可以在此活动,什么买卖都有。除了正当生意之外,烟、赌、娼不在话下,买卖枪枝更有特色:买方多是沦陷区各路“大天二”,卖方多是“防军”的代理人,或是新兵训练处×团之类,借接收新兵之机,绕道到沙坪卖枪。当时沙坪是“西江王”邓龙光的辖区,但他的部队却远离沙坪百里之外,而他的三十五集团军156师某部,在1942年曾到沙坪茗园酒家(各路“大天二”饮食聚会之处)以检查枪照为名,收缴得大量枪枝,旋即转手暗中出售。这样的“揾食”等于“揾笨”。那时在沙坪携带枪枝,正象今天人们佩带墨水笔一样寻常,谁都可以佩带,而大多商行亦置有短枪一二支以备万一,在这“九反之地”,这些警惕是必要的。但当时当地,有谁发放过什么枪照呢?所谓检查,其实是抢枪倒卖的借口!另外,也是在1942年左右,曾经出现过大规模烟土出口的怪事,由国民党财政部加封了的烟土,整箱整批地从贵阳浩浩荡荡以宪兵押运到沙坪,扬言是出口到敌占区以毒化鬼子的。谁也知道这是鬼话,这只能毒化自己中国人,那能毒及鬼子呢?事实上这些烟土运到沙坪后已暗中部份出售了。更奇怪的是,竟然有一艘汽轮白天到海口埠,载运这批烟土出口;在羚羊峡封锁线下游一带,汽轮在那几年久已绝迹,何以突如其来呢?这就只有从敌、伪、顽三位一体去理解,才能找到答案了。又据说县长“铲扒”亦亲到现场关照云云,可见这笔“生意”的重大了。

  沙坪既成为口岸,从广州来的工业品在此集散,内地的土产杂粮则由此出口。出口一般以杂粮居多,如淮粉、木茨粉、豆类、米粉、面粉之类。因沦陷区粮食更缺,能吃的都较好销,但大米、青麻、桐油、松节油、水银等作为禁止出口物资,有查缉所盘查控制,一般的“大天二”也不敢做这些生意,但有权势的或沟通查缉所的则仍可通行。至于进口货,没有什么不准进口的,工业原料、穿、吃、用,什么都有,尤以西药、染料更为俏市;吃的只限于高级消费的阿华田、希路咖啡,雀巢奶粉等洋罐头而已。当时经营故衣的也有相当数量,其中有一家专营香港来货的故衣商行,另有规模颇大的南山故衣杂架市场,但总的来说以小本经营居多,有本地的,有从沦陷区来的。在下价货中,有一些用植物性染料翻染的故衣,是故衣贩欺骗顾客的货色。这些故衣被称为“河边哭”,即是说拿到河边一洗,即脱色露原形,而为之一哭的意思。

  进口要纳关税,货物运输要纳直接税,在沙坪可以不纳税,但到肇庆、韶关则一定要纳,而且估价较高,所以一般都在沙坪缴纳税款,因估价较低之故。沙坪进口货物西走肇庆、梧州,再转销柳州、贵阳、重庆;而重庆、贵阳来客,只能鼓起勇气到梧州。北走韶关之线,再转到湖南、柳州去,湖南来客亦只敢到韶关而已,对于临敌前沿之沙坪,他们是望而却步的。

  上述资料表明,战时广州地区游击商,就是所谓“游击队”与商人的综合体,是抗日战争时期的特殊条件下的产物。它同时具有消极的一面和积极的一面,所谓积极的一面,就是对敌反封锁、枪运各类物资起过一定的作用。在抗战八年的苦难日子里,这无疑是一支有一定份量的历史插曲,现仍留存于上了年纪的人们记忆之中。

  (市民建、工商联供稿)

责任编辑:钟思宇 最后更新:2018-04-02 10:4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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