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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战医院驻了半年,留下三百无名抗战士兵墓
2019-04-03 10:17:34  来源:潇湘晨报  点击:  复制链接

  长沙河西,桐梓坡西路的尽头,这栋拆了一半的房子孤立在已经铲成平地的野猫坡上,被巨型吊车、新起的楼盘包围。

  从火车站乘118路到终点站桐梓坡西路口下,还要经几番曲折,才能走到已成一大片空地的野猫坡。

  被迁至天顶公园的三百无名战士墓。

  1940年,正是史称“第一次湘北大捷”的长沙会战之后,长沙望城县,曾经有过一所国民党陆军第七十三军的野战医院。几乎没有医药治疗,进来的伤兵,最终的归宿都在医院驻地附近,叫做野猫坡和苏家塘坡的两块小坡地上,人数超过三百人。

  就在这个存在仅半年的野战医院里,也曾有过操练的号角,也曾有过饥饿和伤痛的哀鸣,这个被死亡笼罩的医院驻地,还曾开出过爱情的花朵。没有墓碑,没有名册,如今,他们的安息之地,被汹涌的城市化进程淹没。

  冯家大院

  “撤下来的伤员,被担架抬着,拄着拐棍,不知道是怎么穿过城市过来的”

  早已没有什么深宅大院了,这一点在出发之前就很清楚。从长沙河西桐梓坡路一直往西,经过高新区管委会之后,在一个叫做威胜电子的大楼处右转,几番曲折之后,逐渐接近的一大片空地,就是之前冯家大院的位置了。

  给我们带路的张景,从曾经居住于此的爷爷的叙述里,保存了很多关于这屋子的记忆。1940年,这里曾经是长沙会战时国民党陆军第七十三军的野战医院所在地。张景,是后来力主保护这片遗址的志愿者之一。

  当张景告诉我们到了时,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大片挖平的土地,裸露的红土显露着挖土机的铲斗痕迹。临南面马路的一边已经铲平,地势更低一些。“原来的冯家大院那是很大的”,张景说,“原来住了好多人家,野战医院设在这边,房子被征用了,原来的老居民就只能挤在一起住。”

  与望城县天顶乡永安村相接的一大片土地,在《长沙郊区文史》一书中,根据一直居住于此的东方红农场退休干部雷键敏编写的《冯家大屋二三事》一文考证:清朝,这里曾经属于冯家。清光绪二十四年,冯家四兄弟做官开当铺发财之后,买下了这里的田地房产,“仅水田就有六百九十三亩,山林面积达五百多亩……(改建后的冯家大屋)扩大到一千两百多个平方米,共有五进四横厅,全屋是花岗岩砌台阶,路铺青石”。然而家族的鼎盛时期没能持续多久,做官的兄弟接连过世,失去势力的家人关了铺子,退居此屋,却又遭强人绑架,至民国十年,已败落得“房屋倒塌,瓦砾成堆”。

  之后陆续住进了不少人家,至1938年文夕大火,本来是荒凉市郊的这一带收容了逃难的市民,租住附近的人家也渐渐多起来。本来住在长沙市内的李炎坤家,就是其中的一户。

  1928年出生的李炎坤说:“当时在岳阳那边打仗,伤了的人撤下来,城里都是一片焦土了,没有地方落脚,就选择了在这里建野战医院。那时候家门口常常看见撤下来的伤员,被担架抬着,拄着拐棍,都伤得很重,不知道是怎么穿过城市过来的,中间铺的麻石路很窄,动不动就有人摔倒在上面。”

  苏家塘坡  野猫坡

  带不走的伤员还有一口气,院长就给他们每人磕一个头,活埋了

  伤兵入院后的情况,雷键敏的回忆是“不管病情轻重,内伤外残,一律每人每天两餐糙米粥,限量一餐两小碗,因而轻病拖重,重病拖死”。院长和医官没住在大屋,而是在附近分散居住,“成天打麻将,搞赌博,把克扣的军粮偷偷售给老百姓”。李炎坤和院长恰好比邻而居,“院长金华昆深感医药艰难,回春乏力,终日心情沉重,一脸沮丧”。

  这些伤兵,“大多似乎是新化人”,张景听爷爷讲,“里面有父子,兄弟,家里没钱吃饭来当兵的”。他们中间伤势较轻的,也还是会在户外进行操练,实在饿得不行了,也会去老百姓那里“闹吃的”。还听说当地的女子跟医官恋爱的,“据说是嫁到新化去了,但是我们没找到”。

  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伤兵们送到这里,“只看见进的,很少看见出的”。死去的士兵,先是埋在大屋稍远处的苏家塘坡,后来埋不下了,再往旁边的野猫坡上埋。“几乎没有活的,说是两三百,肯定不止”。张景指着野猫坡的南面,现在已经是一条马路之隔的地方,“之前那边是墓庐,他们有一个掩埋排,就扎在对面,三十多个人。每天都抬人”。

  冯家大屋左侧的横厅堂被称为“落气亭”,断气的和快要断气的都往那里抬。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死了都有口棺材,本地一个姓于的木匠做,“一块光洋一个的薄板棺材,后来来不及做了,就直接埋了”。李炎坤还记得那些坟墓的模样,“看得到一块一块长方形的土包,后来日子久了,沉降了,没那么高,但还是凸出一点,看得到界线,都没有立碑”。

  半年的时间,掩埋排每天都有工作。最惨的是医院撤走的时候,“病残的动不了带不走,又还剩一口气。院长给他们每人磕了一个头,活埋了,一口破窑洞里塞了一二十个”。 如今的苏家塘坡,还是一块坐北朝南的坡地,杂乱的灌木、乔木,把地表已经盖住,挖掘机器的轰鸣声依然逼近。而野猫坡,则已经夷为平地,空旷的等待计划中的如期开发。

  天顶公园

  聊胜骸骨遍野横

  这些没有留下姓名,甚至不知道确切人数的死难伤兵墓,在当地老百姓口中始终有流传。

  “国共合作的时候还说过要在这里建陵园,后来又内战了。”苏家塘坡附近的村民,1960年代挖地基建房子,就挖出过骸骨,当地人都知道就是当年死难伤兵的。村民把骸骨收集在两个大水缸里,重新埋回地下。“两个千斤缸,很大的,就埋在樟树下头,埋得很深,这一片还没开发的时候,晚上有时候看得到磷火。”

  这些无名战士墓的保护,从2006年开始。李炎坤、张景、骆昌国等人自掏腰包做了水泥碑,在野猫坡开辟出一条简易的路,渐渐有人在清明之际,自发过来祭奠。“这里埋的都是最下等的士兵,当官的埋在望城坡那边了,现在也是大马路了。不过这边有人来祭奠过一个于排长”。

  然而2008年,当李炎坤老人带着中央台的记者再过来时,却意外看见一大块挖掘机工作过的痕迹,不知情的老人“还跟原来一样打算指给记者看”。“听说开始还是锄头挖的,后面就直接用挖机了。”住在附近的张景也没有听到消息,“不到两个小时就挖完了,快得很”。

  清理出的骸骨,据说被异地安置在不远处将建的天顶公园里。

  我们几经打听,当地人都知道这里曾经是有抗战士兵墓,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早就挖了,什么也没有了”。最后有人告诉我们——纪念遗址在距此1公里的陈家塘。我们往西南方向找过去,在没有车道的山脚下停车,走几步就看见了新修的台阶。整齐,簇新的石条方正,不锈钢围栏,写着“陆军第七十三军抗战阵亡战士墓”。旁边有文字记录缘由,墓前有烧过的香烛痕迹。一路带我们过来的骆昌国带着自己印制的纪念诗,“异地保护终是护,聊胜骸骨遍野横”,他执意要和纪念碑合影——“也算是这件事情的一个句号”。

  让张景忧心的是苏家塘坡的那块坡地,他站在坡地旁边,指给我看马路对面新立的碑,那也是他自己出资,为被日本兵杀害的13位当地老百姓立的,还没完工。眼看着这里即将开挖,“到时候肯定会挖出骸骨来,那个大水缸的位置我知道,要是能跟野猫坡的那些人埋在一起,就好”。

  撰文/操婷 摄影/朱辉峰

责任编辑:智轩 最后更新:2019-04-03 10:3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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