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路王月波
2015-04-22 11:25:43  来源：燕赵地市报  点击：  复制链接

　　94岁的王月波老人，耳微聋但眼不花，而且思维和记忆力都清晰得很。老人说，这身子骨儿得益于当年在抗日游击队的“摸爬滚打”。“这几年，经常梦见我们这些土八路跟鬼子拼杀搏斗，有几次拼得过于激烈从床上摔了下来。”王月波老人说，自己命大，那些曾并肩战斗的战友大多数都被鬼子打死了，即便活下来的也几乎都过世了。

　　遥想烽火岁月，王月波老人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一心从戎

　　七七事变后，我的家乡武强县乐郊村很快就成了冀中抗日革命根据地。那时候我才十五六岁，但我读过五年私塾。

　　最早近距离接触八路军，是在1938年，下马头乡开公审大会。一个身穿灰军装，打着绑腿，身材魁梧的人走上台高声讲：“乡亲们，我们是毛主席、朱总司令领导下的八路军，是抗日的队伍，我们要和乡亲们一道赶走日本鬼子，决不允许日本强盗在我们的国土上烧杀掠夺，糟蹋百姓。乡亲们！保家卫国，匹夫有责，我们绝不能当亡国奴……”后来，我才知道讲话的人，正是冀中军区司令员吕正操。

　　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儿，没想到竟是这般简朴，和普通兵一样。台下那些八路军战士也是一色的灰军装，非常整齐。我仔细观察了一下，长相跟咱老百姓(603883,股吧)也没啥两样呀！从此，我一门心思想参军。

　　鬼子横行那几年，家乡又闹灾荒，民不聊生。父母带上我和小弟一家人背井离乡去讨饭，当讨要到深州一带时，正碰上八路军在招兵，我就想跟着队伍去打日本鬼子。爹娘当时没阻拦，可是爷爷知道后，舍不得我这个长孙去打仗，死活阻挠。

　　原来，爷爷有自己的打算，就是想培养我念书长本事，把王家这门户顶起来。他主张我去学点买卖或学点手艺什么的，多次与天津卫的亲戚联系，给我找了个学徒的地方。便忙着给我筹措盘缠，打点行李，嘱咐我早点上路。就这样，在1940年一开春，我便背着铺盖卷离开了家乡。

　　爷爷的安排我不敢当面违抗，可是走在路上，我边走边寻思，眼下国破家亡，学出徒来又该如何？与其当亡国奴，还不如去打日本鬼子痛快呢。思来想去，最后私自拿定主意半路上投奔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

　　那年春天，我如愿以偿地被分到冀中八分区献交县(原交河县和献县的合称)抗日游击队。当时队里武器十分不足，共四五十人，每人配不上一把“真家伙”，怎么办？像那首《游击队员之歌》里唱得一样：没有枪没有炮，自有敌人给我们造。

　　第二天，队长王捷山就亲自发给我个缴获来的三八大盖枪，激动得我一宿没合眼。我心中暗自攒足了劲：一定要练好枪法多杀鬼子。

　　九死一生

　　那年中秋节我们正好赶在小漳村过夜，子夜时分，鬼子包围了村子，大家立刻分组突围。队长立即带领区小队的一部分同志，朝村头传来枪声的侧面拉出村，目的是迷惑敌人。不能让敌人都堵在村里，我和几个年轻的队员跑得快，利用小胡同及老街巷作掩护，直奔村南以分散敌人的火力。刚一出村，就被敌人发现，子弹立马就像雨点般从身边飞过。

　　突围中，手指被敌人的子弹打穿了，血随着我的飞跑甩得上衣、裤子上都是。当时光顾着跑，也没有觉出疼。事后队长王捷山还夸我呢：“你小子机灵，身子轻，动作麻利，是个打游击的料儿。”可后来，因为我读过几年私塾，被组织安排到区委机关，当上起了宣传干事。那会儿，第一次读到了毛主席的书，记得是《论持久战》。不久我光荣地入了党。

　　1940年9月，县委组织部长李树(尧阳人)带个交通员小李来我们区检查工作，区委决定由宣传委员张沛然和我陪同。白天转了四个村，走访动员群众，给大伙讲毛主席的战略思想。晚上到达黄铁房村，选择住下。夜半我们正准备睡觉，区里交通员赶来通知我说：“小王，区委书记叫你赶紧回小流屯(区委所在地)，有急事。”当时我不敢迟疑立刻与交通员往回赶。

　　刚出村不久就听身后村里的枪响，糟了！准是走漏了消息，敌人趁机来偷袭。结果李树部长、交通员小李、张沛然三人突围时正冲在敌人机枪的扫射圈里，全部牺牲。刚才还与他三人在一起工作，顷刻间便隔世难见，这是何等的残酷。那年月就是这样九死一生，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不知哪一会就搬家。要不是区委叫我回去有事提前离开了他们，也就一同交待了。

　　最惨的一次，是发生在1941年农历十月下旬，一天晚上区委的同志们都集中到小漳村(这是滏阳河东侧的一个小村)碰头，说完事儿大伙都觉得很累没有脱衣裳，便囫囵个儿睡下了。因有汉奸告密，到了后半夜遭敌人重兵包围。考虑到敌人来势凶猛，敌强我弱，同志们快速向村西滏阳河方向突围。

　　待大家先后出村跑上大堤，只听后面大喊：“抓活的！”“缴枪不杀！”机枪不停在后面扫射，同志们一边脱棉袄，一边跳进河。那天夜里阴沉得很，伸手不见五指，我跑上滏阳河大堤，连着两个前滚翻滚到大堤内，正好掉到堤内一个被雨水冲刷的大垄沟里。

　　这时鬼子的大队人马追了上来，一见我们的人都跳河了，便用机枪向河面上突突扫射。十多个手电筒照在河面上，露头一个打一个，鲜血很快染红了滏阳河。区委十一名同志，除了水性好的区委书记李文星，无一生还，全部壮烈牺牲河中。最庆幸的是躺在垄沟里的我，密密麻麻的子弹从头顶上飞过。我动弹不得，蜷缩在沟底没有跳水却捡了一条命。

　　天亮后我和村民们挨个掩埋战友们的尸体，那种心痛真如刀子割似的。当场，我记得就有不少青年要求参加抗日游击队，要为牺牲的同志报仇雪恨。

　　备选敌工

　　鬼子为尽快控制华北，西进太行山区并解决运送兵源及战备物资，修建沧石铁路是他们的一个更大野心。“决不能让日本鬼子修通这条铁路！”冀中军区司令员吕正操向全区军民发动了“破路”动员令，因为这关系到晋冀鲁豫整个根据地存亡的大问题。

　　于是敌人白天修，我们晚上破。这样持续了一个冬天和一个春天。为此侵华日军头子岗村宁次气得直跳脚，1942年5月，他气急败坏地发动了惨无人道的“五一大扫荡”，给冀中抗日军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但我们经受住了考验，沧石铁路总归没修成。

　　到了1945年初，抗战形势越来越好。冀中八分区按上级指示要培训一批搞敌工的人员，尽快打入敌人的内部，为夺取最后胜利彻底消灭敌人做好策应。

　　上级要求各县、区推荐有一定文化基础、抗战坚决、年轻有为的人，经分区敌工部审查确定了32名。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参加了严格的“特殊培训”。

　　脱掉打游击的粗布衣衫，换上绸缎衣裤鞋袜和礼帽，每人配备两把盒子枪，每顿饭不少于四样菜，烟酒供给有保障。开始人们很不理解，着实别扭一阵子，认为这哪是革命训练，纯粹是吃喝玩乐，学痞子流氓，可用领导的话说，这是为具备超常的技能进行脱胎换骨的革命。

　　每人每天一盒金枪牌香烟，另加四两大烟叶，抽得乌烟瘴气，呛鼻难忍。而且大烟也要会吸，但决不能上瘾，以便遇有特殊情况也能应付。学喝酒更不容易，要求三大茶杯下肚不能醉，始终要保持清醒的头脑，酒后失言犯大忌。对各种酒场的应酬，猜拳行令搓麻将都能灵活运用。除此之外，琴棋书画、吹拉弹唱，这些高雅的玩意也都要略知一二。

　　当时流传一个顺口溜：一笔好字(楷书、行书、隶书、草书)，两口二黄(京剧清唱)，三杯白酒(三茶杯酒不能醉)，四圈麻将(各种赌博)。看家的本事哪样都算在行。

　　培训结束逐个考核，合格的等待派遣。我很自信，经过近半年的魔鬼训练，足能应付。

　　可没过多久，忽然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日本鬼子宣告无条件投降了！”我们的派遣也就终止了。敌后英雄虽没当成，打那以后我对那些打入敌内的无名英雄由衷地敬佩。建国后同志们一起会餐碰杯，人们几次想把我灌醉都没奏效，觉得很纳闷，他们哪里知道，我曾受过“残酷”的训练。

　　不能忘却

　　抗战期间，我们是根据敌我占领的区域划分县界的。敌人占领的地方为敌占区，我八路军占据的地盘为解放区(即抗日根据地)，两者之间的区域就是游击区。当时我冀中军区的根据地是深县、武强县、饶阳县、安平县，统称为深武饶安。抗战那些年，这些地方的老百姓为抗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

　　远的不说，以我们村为例吧。武强县乐郊村总共只有百十多户人家，可是离开家乡参加抗日的就有一百多号人，在抗战期间牺牲的烈士就有二十多人。我们村子南北走向三条街道，我家住在中街北头，坐东朝西。

　　我家的东邻叫王集子，三十多岁，是条硬汉子。他1938年入党，从事地下活动，当时乡亲们还弄不清他在干些什么。有一次，在储桃园村秘密行动，被坏人告密不幸被捕。开始敌人企图用金钱美女诱降，后来发觉没有指望，便对他动用了各种酷刑。但他英勇不屈，视死如归。敌人又将他光着脚、光着膀子游街，还用铁丝穿透他的锁骨和胸膛，但他仍挺胸抬头，毫无惧色。丧心病狂的鬼子见状，最后在他身上浇上汽油烧死了。

　　鬼子的残忍没有吓倒根据地的百姓，反而激发了老百姓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极大愤恨。抗日英雄的壮举更激励了根据地人民抗日的豪情，不赶走日本强盗誓不罢休。

　　我家的南邻叫王大升，1939年就参加了护秋队，当时是为保护老百姓的麦子不被鬼子掠夺。没有多久，护秋队都被编为正规军，转战他乡，多年没有音信。后来家中收到一份烈士证书，到底王大升是怎么牺牲的？哪一年死的？死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

　　我家的西邻韩传子，当年是个老党员、村干部，为了带头抗日他不顾老婆的苦苦哀求和死活劝阻，把唯一的儿子韩开明送去当了兵。结果是南下一去多年没有音信，最后也是收到一份烈士证。老婆哭得死去活来，不久撒手人寰。

　　再说说我家，夹在三户烈属的中央，当时是抗日救亡的堡垒户，区县闻名的模范抗属。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先后参加革命离开了家乡。连我爷爷那样一个较顽固保守的老人，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共产党抗日救国的主张，还让出自己的房子给根据地干部住宿办公用。“文革”后，干部们陆续地走出“五七干校”，当组织上问到我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愿和烈士们在一起，让我去烈士陵园工作吧！”当我真的当上沧州烈士陵园园长，周围人几乎都不理解，只有我知道，“我心里不能忘却，也希望更多的人不要忘却。”

责任编辑：石江鹏 最后更新：2015-04-22 11:2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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