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网烟尘忆当年
2017-08-29 09:32:29  来源：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网 作者：秦玉声  点击：  复制链接

日本鬼子来了

　　1938年4月，日本鬼子攻占了我的家乡——安徽符离集。符离集是津浦铁路南北交通要塞之一，为南下沪宁必由之路，日本鬼子急欲控制这条干线。他们先沿线进行轰炸、扫射无数老百姓惨死在炸弹之下。

　　4月22日，我们为了躲避轰炸，白天都躲在野外的树底下。和我们躲在一起的有许多中央军，他们是从台儿庄撤退下来的。其中一位年轻的军人，向我们讲述日本鬼子的残暴，说凡是起来打日本的青年人都是好青年。我的两个哥哥决定在黄昏的时候，随大部队一同突围出去，去参军打日本。我也要随他们一起走。我的母亲拉着我泣不成声的说：“你年纪小，不能去，要死咱也要死在一起。”我父亲对母亲说：“让他逃命去吧。”又对我说：“国耻家仇你切不可忘!”我在母亲的悲泣声中离开了父母。

西寺坡车站突围

　　当天晚上大部队开始行动。怕和敌人遭遇，先派尖兵搜索，因此，总是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到津浦路另一个小站——西寺坡。盘踞这儿的敌人，正在抢掠烧杀，我看到在车站附近被鬼子杀死的三具尸体，其中一个用大砂缸把死者扣在下面，大半段身体还露在外面，流在地上的血还是鲜红的，说明盘踞在车站的鬼子刚刚仓皇逃窜。我们随着大部队离开车站不久，敌人就反扑过来，一面用迫击炮向我们轰击和机枪扫射，一面是骑兵向我们追赶。真是兵败钿山倒，大批的人群慌不择路地乱跑。眼看敌人的骑兵追上来了，一位战士端起枪，一枪把那个领头的鬼子打下马去，敌人不敢疯狂再追。我们一气跑了大约10余里，我口干得不能说话，舌头都硬了，幸好才下过雨，路上马蹄坑里有点雨水，我马上趴在地上嘬饮。

　　天蒙蒙亮就开始走，直走到天黑，日行120余里。晚上，我们在路边的小饭馆的桌子上睡了，地下也睡了人，大家累得动也不想动，一闭眼睡到第二天黎明。我们又踏上征途，我从桌上下来时两条腿都僵直得不能弯曲，僵直的走了大约两三里之后，才活动自如，我们转战千里，终于到了武汉。

三岁孩子惨死在敌机轰炸下

　　时值抗日烽火燃遍全国，整个武汉都在沸腾。街头巷尾到处都可以听到抗日的歌声，看到救亡团体和青年学生在讲演。我的两个哥哥决定投笔从戎，上前线杀敌，唯我的年龄太小，他们不能带我同去。正在踌躇无措之时，遇到家乡邻居的亲戚郑维仁夫妇和他们一个3岁多的孩子小牛。郑家夫妇在此开了一个小饭店，我哥哥央求他们说我可以帮助带小孩，干杂活。看在老家邻居份上，他们勉强把我收留下来。

　　平时我去倒垃圾，胖墩墩的小牛总是要跟我一起去。有一天我们又去倒垃圾，空袭警报晌了，我说;“小弟乖，快回去”，他很听话，转头回去了。等我到完垃圾，敌机已经临空了，一声巨响，墙倒屋塌，我被埋在瓦砾堆中。等我爬出来，郑家的男主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喊他也不回答，摸摸已经断气。他妻子血肉横飞，左腿不见了，一截肠子挂在倒塌的窗口上，三岁孩子脑袋血肉模糊。我哀号哭泣不止，从此流浪武汉街头。

我进了保育院

　　一天，我正瑟缩在街头，一位仁慈的阿姨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一元路汉口临时保育院。老师帮我洗澡、换衣，发给我碗筷、牙刷、牙粉，安排我睡觉的地方。我记得最清楚是在保育院吃的第一餐饭，有馒头、米饭和猪肉烧豆腐，这对我这个流浪儿来说，是何等的幸运啊!为了躲避空袭，保育会把我们分批转移到内地去。我是第九批由汉口转送到四川重庆临时保育院的。

　　8月中旬，我们被分配到歌乐山保育院。这里环境幽静，松树成荫，虽是盛夏酷暑，也凉爽宜人。只是松涛阵阵，颇令人思念故乡，有时禁不住潸然泪下。保育院设在山麓下，有房屋几十栋，平房一百五十余间，这些房屋宽敞舒适。这里原是赵懋华先生的花园，与冯玉祥一家为邻，山上的林森主席下山就由此路过。国难当头，全民艰苦奋斗。作为无家可归，饥饿难忍的难童来说，能有这样舒适良好的环境，可算是到了人间天堂。

　　在歌乐山保育院，先后任过院长的有赵懋华、曹孟君、刘尊一、赵小梅，她们都是妇女界的知名人士。老师把我们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照顾得非常周到。师生都在一个食堂吃饭，菜饭丰盛。我们的衣服、鞋袜、被褥全是新做的，牙刷、牙粉等细小用品也不缺.宿舍则是一排排整齐明亮的房子。每排房子的两端都分住有班级老师和保教员。另外有一个大操场，全院师生每天早晚都在这里举行升降旗仪式，做早操、开朝会、检查个人卫生。医疗保健也很完善，卫生署派来了一位医生，一位护士长、五位护士、一位药剂师和一位医务工友。设有门诊室、药房、病房、隔离室，可以说是一个小医院。在抗日战争期间，医务人员和药品极其缺乏，保育院却得到了优先照顾。当时负责的大夫王诗锦先生还给我们进行战时救护教育，教我们怎样抢救伤员，教我们急救措施和消毒包扎方法，还给我们做示范表演。在保育院周年纪念会上，副理事长李德全女士特别对王大夫提出了表扬。

　　在学习安排上，大班共分四个团，按“抗战必胜，建国必成”的口号命名，即“抗战团”是六年级;“必胜团”是五年级;“建国团”是四年级;“必成团”是三年级。小班则是一、二年级，课程置有国语、算术、自然、手工、音乐、美术等，并配有专职教师。然而，最受同学们欢迎的是周键老师所主讲的国语和抗战形势之分析。课堂里座无虚席，他抑扬顿挫的演讲，对敌寇之痛斥，对士气之激励，慷慨激昂，荡气回肠，听者无不动容泪下。

　　课外活动多为排戏、做手工、开辩论会、学武术、办墙报等。周键老师协助我们办起了抗战专题《小战士》墙报，每周末刊出一期，大受欢迎。记得我写了一篇《梦打希特勒》曾被一位香港女记者拿去发表。她说：“请国际友人看看，中国儿童是怎样反法西斯的。”

欢乐的圣诞节

　　1938年12月25日，歌乐山保育院大门口沿途都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彩带。下午两点左右，驻保育院的巡官忙极了，只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不停的来回走动着，忽然听到他一声喊：“立正，敬礼!”随后就见一位中年妇女身着黑色皮大衣，高跟黑皮鞋，前呼后拥的跟随着一大群人，其中还有几个外国人，他们一会儿朝前，一会儿退后的忙着拍摄记录片。我们紧急到大操场集合。曹孟君院长作了简单的致辞，他说：“蒋夫人到这里，是为了和小朋友们共度圣诞节。大家欢迎!”我们激动万分，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她。宋美龄只说了几句话，随后就伸手摸摸小同学的棉衣，关心的问道：“冷不冷?”接着她和我们一同观看了圣诞老人的表演。

　　蒋夫人送给我们上千件玩具和大量的图书。她依次询问我们的生活情况和学习情况，摄影师拍摄了我们的一些生活片段。由于蒋夫人为我们送来了大量图书，我们保育院有了图书馆。

李宗仁将军演讲

　　蒋委员长、行政院长孔祥熙以及许多社会名流、国际友人都先后来到保育院参观并发表演讲。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李宗仁将军和夫人到保育院看望我们，在欢迎会上发表了一个多小时的演讲。在会上，我们为李宗仁先生准备了座椅，但他身着军装站得笔直并没有坐下。他说：“我很对不起诸位小朋友，你们都知道我是第五战区的司令长官，负有保家卫国的责任，由于种种原因，没能保住你们的家乡，使你们离开了爸爸妈妈，你们小朋友当中有许多是五战区来的，能在这里真是幸福。你们要努力读书，奋发图强，学好本领，打回老家去。国家要建设，民族要复兴，这都要靠你们去完成。”李将军讲完后，我们高唱《打回老家去》的歌，感谢他对我们的鼓舞和教诲。

蒋夫人为难童请命

　　临时保育院院长赵懋华女士，约30多岁，她衣着讲究，举止庄重文雅，待人友好和善。一天，赵院长和教师要我们穿上保育院的服装，带领我们到了青年会礼堂。我们以为是看电影，但过了不久，来了很多西装革履的先生和他们的太太。原来他们是响应蒋夫人的号召，到这里来挑选和认养儿童的，也就是说被挑选的儿童将由认养人负担生活和教育费。蒋夫人在《谨为难童请命》一文中写到：“现在战时儿童保育会正在进行募款运动，我们估计，每个儿童二年最简单的衣、食、住、行和教育费要有60元。现在我们请求同胞们每人量力认定几个儿童的保育费。我们最初的目标想保育两万个儿童，将来经费扩大了，保育儿童的数目当然也会扩大的。”他指出：“这一种运动实在有重大的意义。凡是应募的人，应感到他拿出这笔钱来，是确确实实直接帮助挽救人力的消耗和损失，间接帮助国家建设一个坚强有力的民族。”那天承诺认养我的是川康银行的丁次鹤先生，我每年的费用由他汇到保育会，再拨发到保育院。认养难童，还扩及海外，美国就有许多人从照片上认养，每年按时汇款给保育会。

　　半个世纪过去了，老一辈的丰功伟绩必将载入历史史册，如今通向重庆保育院的路，现名“保育路”，在总会当年办公的求精中学，矗立由前人大委员长李鹏题写碑名的中国战时儿童保育总会纪念碑，它们就是流芳后世的历史见证。

2005年7月21日

(摘自《保育生通讯》2005年3—4期总43—44期)

责任编辑：杨晴 最后更新：2017-08-29 09:3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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