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口之战
2014-05-30 16:49:41  来源：本站  点击：  复制链接

　　文/肖峥

　　1945年4月，日本侵略军发动芷江作战，企图摧毁我芷江空军基地，减轻其被轰炸的威胁，阻碍同盟国军队全面反攻。我军第三方面军、第四方面军、第六军并空军约20万人，沿雪峰山脉设防，迎击敌军。第四方面军之五十七师奉令在江口公路沿线的雪峰山区阻击敌军主力。当时，我任五十七师一七一团二营机枪二连连长。

　　1945年4月下旬，日军主力沿桃花坪至安江公路进犯。一部向新宁、武冈、 绥宁进犯，威胁我军右翼。敌人来势汹汹，企图一举击溃我军主力。团长杜鼎率 领全团连长以上人员，在杨柳溪一带山头侦察地形，构筑防御阵地，同时派出前 哨连，担任警戒。第三天，敌军先遣部队已到达我警戒阵地，和前哨连发生战斗。我们七十四军，过去和敌人进行过无数次的较量，在第四方面军中，战斗力较强，战功较大，曾荣获国民党统帅部第一号武功状，七十四军官兵，向来以此自豪。一闻前哨连之枪声，全团官兵摩拳擦掌，严阵以待，大有压倒敌人之气概。是日黄昏，团长杜鼎、副团长张熙普，视察阵地，来到我连部。我军虽已确定为美式装备，还只在编制上改定，武器装备，尚未调换。机枪连按新编制是4个排、8挺重机枪。可是此时仍然只是6挺马克沁重机枪。一、二，三排是枪排, 第四排暂负责弹药排任务。作战时有两个排，配属到第一线步兵连，我自己只能控制一个机动排和一个弹药排。凡是各排机枪位置的选择，工事构筑的强度，都需我和步兵连长会同确定。我对于全营的兵力部署、防御工事的进度，以至营长的意图，都比较清楚。杜团长一见到我，并不先询问我机枪连的情况，而是询问我第二营的情况。在杨柳溪这个要道口，只要稍具战略眼光的人，都会想到此地并非敌我双方必争之地。我说：“团长！敌人真的来攻杨柳溪的话，管叫他片甲不留。”意思是没有这么傻的敌人，会来攻杨柳溪的。团长会心地一笑说“有备无患嘛！”。以前任何一次战役，团长对于阵地的配备，指示得极为详细。而这次他连营部也没去，只是要我转达营长，某处应设置鹿柴，某处要道口应怎样用火力封锁。那天晚上，乌云满天，细雨纷纷，天色黑暗沉沉，从我连到营部，往返七八里，都是崎岖不平，灌木丛生的羊肠小道。我带着一个传令兵，到达营部时，已是23点，营长李中亮、副营长石盛荣，一见到我，感到很诧异。我说明来意，把团长的话告诉他们，他们也同样感到，这不过是一个警戒阵地。在营部逗留了40分钟，回到连部时，已是凌晨1时30分。4时，营部下达命令。“6时开饭，7时部队到红岩集结，经瓦屋塘向金屋塘草寨转移阵地。”队伍出发时天巳大亮，突闻飞机隆隆之声。我连负有对空射击之任务，我接着发出：“第三排注意——右侧方林缘——对空击射！”敌侦察机一架，沿瓦屋塘、杨柳溪大道而来，在恶劣气候下，低空飞行，一掠而过。我军虽然是战备行军，但制空权已掌握在我方。此时我方军机虽没出动，士兵们却趾高气扬，再不是过去那样，一闻有敌机就提心吊胆了。

　　春夏之交，连日细雨霏霏，道路泞泥，到达草寨时，已近黄昏。营长在草寨 街口，指挥我连进驻瀑布江。机枪连无警戒任务，只在草寨通往瀑布江之路口， 派出一个警戒哨。第二天上午，团长和三〇三机枪连长李学恒（此连是新加的， 专负对空射击，直属团部）来到瀑布江。他概略地告诉我一些地形（连长无军用 地图），如帽子界、凉山界等。交给我的具体任务是用火力封锁通向草寨之要道 口。他命令通讯排，在我连部架设线路，安置一部电话机，作为第一线的联络点。驻瀑布江，一连三天，平安无事，第四天清早，部队奉令向江口转移。

　　5月上旬，天气转晴，云消雾散，青天朗朗，红日当空，山林葱郁，野草繁 茂。全营在草寨集结，经猫儿峪，向江口前进。我连三个枪排，配属第四连和第 五连各一个排，第四连为尖兵连，按营部（包括战防枪排）、第五连、机枪二连、第六连依次前进。下午二时许，全营到达江口。江口，地势险要，邵阳至安江公路，逶迤曲折延伸，北面公路两侧，大山耸立，真是“两岸青山相对出”啊！山前是月溪。一到江口，就意识到这是敌我必争之地。敌我双方，为了争夺制高点，巳激战两个昼夜。我们没有停留，立即按师长李琰的命令，接收一百军某团的防地，限16时30分前，由空军掩护，完成接收阵地任务。抗战8年了，我们没有掌握制空权。无论行军、换防，均系夜间进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今天，我们已掌握制空权，有盟国的协助，再不挫其锐气，痛歼顽敌，有何脸面以见国人。江口虽是弹丸之地，从军事上说，极为重要，如江口失守，芷江飞机场就受到严重的威胁。“誓死保卫江口！”我们正是抱着这个决心奔上山头接防的。由山麓到山顶，约二华里许，部队展开，在阵地后隐蔽。营长，副营长率领四个连长，到达原防守团

　　百军钟团长处。钟团长接着我们，满心欢喜。他先介绍敌情，敌我第一线相距约400米，我们占领制高点，用望远镜观察，敌阵了如指掌。敌人企图夺取制高点，两天来，对我阵地猛烈攻击，战斗甚为激烈。敌炮兵仍然占优势，我们在江口右侧山头，虽然有山炮两门，但归师部指挥。观测所又未设在第一线，步炮协同，远不及敌人。接着钟团长又介绍了他的兵力部署和两天来团内的伤亡情况。我们立即和美国对空联络官联系，掩护换防。我战斗机两架，轮流向敌俯冲、投弹、扫射。同时并和师山炮连取得联系，向敌人阵地连续发射。一时机枪咯咯，炮声隆隆，迅即接收第一线。我们一个营，接收钟团 全部阵地。我们营的部署是：第五连固守制高点，第四连在右边小高地，第六连为预备队，担任第五连左侧之警戒，机枪连配属第四、五两连各一排，其位置由肖连长会同步兵连长共同选定，其余一个机枪排在第五连左翼，由肖连长选定射击位置，担任第五连阵地前之侧射。在制高点后面，设置前进指挥所，由副营长负责，肖连长副之。营部在第一线适中之小高地。美国对空联络官在营部。营部左侧，是迫击炮阵地（团迫击炮连配属我营一个排）。全营接防完毕，恰好是16 时30分。副营长及各连长在营部集合，营长询问各连阵地情况后，接着说：“全营的任务，是死守本阵地，阻止敌人前进，尤其第五连的阵地，是战术上的要点，不惜牺牲，一定要死守。据钟团长说，敌人攻击，前夜两次，昨夜达4次之多，战斗非常激烈。今天就要看我们的了。我们是军人，决不能丢七十四军的脸。”他扫了各连长一眼，最后把目光对准第五连连长说：“周连长主要是看你的。”第五连连长叫周北辰，和我是军校十七期的同学，平时能说会道，目前深感责任重大，只答应个“是！”，便不吭气了。自从钟团长介绍情况后，我有一个想法藏在心里。在学校学战术时，晓得有积极防御和消极防御之分。保卫邵阳时，杜团长也曾用过出击的战术。营长讲完之后，沉默了一会，我实在憋不住了，脱口而出：“报告营长，可不可以出其 不意，先发制人？”营长是喜好邀功之人，听到我这句话，迟疑了一会，马上决定说。“对，出击！打他个下马威，显示我军的厉害。”“传令兵，立刻通知美国对空联络官要求空军掩护出击。周连长，你和向时晏排长到我这里来，肖连长到你连第三排位置，掩护出击。其余各回岗位，准备应战！”

　　夕阳即将西下，天空中我机4架，盘旋、俯视、轰炸、扫射，压得敌人不能抬头。向时晏排长率领全排士兵，从第五连右翼，疏散隐蔽前进，接近敌阵约200米处，敌阵毫无动静，距隔敌阵约150米时，营长一声令下，轻重机关枪、迫击炮，猛烈射向敌阵。向排长在强大火力掩护下，发起冲锋，士兵们如熊似虎，猛插敌阵，一举占领敌左翼阵地，并发生自抗日以来我未曾见过的肉搏战，美国对空联络官目睹现状，伸出大拇指。髙呼：“OK!”正在此时，敌阵枪炮齐鸣，猛射我向排所占领之阵地，企图阻止我们继续前进。并向我五连阵地猛射，阻止我军增援，一时五连阵地硝烟弥漫。我在机枪三排位置，情况明了。一面命令三排杨排长延伸射程，以火力压制敌人的反扑，一面派人向营长报告情况，向排被阻在突破口。于是全营八二迫击炮、六O小迫击炮、轻重机关枪，向敌高地猛射，以火力掩护向排撤回，同时通知师山炮连，以火力压制敌炮兵阵地。黄昏时，向排长率领全排士兵，撤回原阵地。他此次出击，战果辉煌，缴获敌轻机枪3挺，三八式步炮10余支，其他如手榴弹、枪榴弹甚多。据向排长所述：这次出击，使敌人措手不及，我排冲人敌阵时，大部分敌人尚未就位到射击位置，敌人伤死甚多。向排阵亡副班长和上等兵各1名，重伤4人。向排受到全营官兵的赞扬，师长李琰亲自电话慰问。

　　当晚，营长发出紧急命令。各连坚守岗位，加强工事，严阵以待，务必将来 攻之敌，歼灭于阵地前。是夜星月皎洁，微风拂拂，我和副营长，不时巡视第一 线阵地特别注意于两连衔接处，敌我阵地，不时响起稀疏的枪声。这一整夜，敌人没有发动进攻。次日清晨，我空军盘旋于阵地上空。在对空联络官的无线电指引下，时而向敌阵机枪掩体、炮位（是我们判断的）俯冲扫射、投弹，并向敌阵两翼的森林地区，搜索性地投掷燃烧弹。中午，全营连长以上人员，齐集营部，大家认为敌人昨夜未动，可能是调整部署，今晚，估计它会倾巢出犯，作孤注一掷。我们昨天出击，缴获许多胜利品，受师长之表扬，士气旺盛。从接收阵地到 现在，两天一夜了，尚未战斗。士兵得到充分休息，生机勃勃。江口公路上，运 输车辆频繁，伤病人员被及时送往后方医院，前线的给养和弹药，源源不断送上 山来，后勤输送情况良好，是历次战场上少见的。尤以制空权操之我手，敌人白 天根本无法抬头。这些力量加在一起，我们完全可以守住江口。大家预计，今晚 战斗一定是激烈的，也可以说谁胜谁负，取决于今夕。此刻团长已到达江口，在 电话中要营长转达两句话给我们。“必须有破釜沉舟之决心，才能夺取扫穴犁庭 之战果。”我们离开营部时。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副营长石盛荣前往第一线步兵连检查，我检査三个机枪排的掩体和预备掩体，重在发挥火力，也兼顾遮蔽身体。

　　我俩回到前进指挥所时，已是黄昏，用电话向营长报告检查阵地情况。突然 炮声隆隆，敌炮向我第五连阵地猛烈射击，前进指挥所附近，落下不少炮弹，敌 人攻击开始了，敌我阵地上，一时枪声大作，来自第一线和营部的电话铃声不断，手榴弹、枪榴弹、小追击炮一时齐发，隆隆之声不绝，强大的火力，终于将这凶猛的敌人压下去。接着，敌人又发起第二次、第三次冲锋，都被我击退。敌人的冲锋，一次比一次凶猛，我军士气，则一次比一次旺盛，我们连续三次击退敌人。我和副营长到第一线巡视，周北辰连长沉着应战，他说：“不要紧，对付得了。”第五连伤亡很重，预备队增加到第一线。团长知道后，马上从第一营第二连抽调一个排来增援。敌人发起第四次冲锋，来势更加凶猛，在200米以外，就用机枪向我阵地扫射，并且哇啦哇啦地喊叫起来，我们则愈战愈沉着，愈战愈勇敢，敌不进人火网，决不轻易开枪，敌一发起冲锋，我们则以强大的火力压制，尤以机枪第三排的侧射，给敌人以重大的杀伤。这次酣战时间较长，敌人被我英勇的官兵击退。有顷，营部传令兵带领第一营第二连第三排，由某排长率领(排长的姓名已记不起，只记得他是四川人）及时赶到我前进指挥所。我和副营长商量，这个排由侧面出击，尽量迂回到敌之后方或翼侧。我们把这个意见，用电话请示营长，他完全同意，并且命令：“石副营长在前进指挥所继续指挥。第一营第二连第三排，归肖连长指挥，由阵地左侧，迂回敌后，尽全力以击溃进攻之敌，在拂晓前，返还阵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接受命令后，深感责任重大，抱必死之心，夺出奇制胜之果，坚决完成任务。立即和石副营长约定讯号，轻装出发，我指挥该排，从我机枪第三排左侧前进，采取各个跃进至前面约50米处，不许说话，不许乱放一枪，以免暴露目标。由排长率领第七八两班先行跃进，第九班随我跃进，全排跃进到达指定地点，全神倾注，准备痛歼顽敌。斯时敌我阵地，鸦雀无声，一片沉寂。我心中想：“难道敌人不再发起攻击了吗？”不到10分钟，在朦胧月色之下，见敌人隐隐约约，似向我阵前移动。敌人发起冲锋，敌我双方，枪炮齐鸣。我一声令下，轻机枪、冲锋枪、手榴弹猛烈向敌扫射和投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得敌人昏头转向，抱头鼠窜。我按原先出击计划，甩电光一长两短之讯号，要求主阵地延伸射程，我命令排长、轻机枪在原地掩护，全排所有冲锋枪、步枪（上刺刀）迅速向敌人横冲过去，只杀得敌人尸横遍野，溃不成军。我们的官兵生龙活虎，斗志昂扬，一直冲到第五连阵地右前方，残余敌人，连跑带滚，逃回敌阵。副营长为了我们在拂晓前撤离，返回原地，连忙发出信号，我和排长各率一部，交替掩护撤回。我们回到营部时，东方已见曙光。我们缴获敌人歪把子轻机枪5挺、三八式步枪20余支、指挥刀1把等。忽然听到空中嗡嗡之声，那是我们的飞机，来得特别早，大家都清楚，我空军一出动，敌人便龟缩在阵地，不敢冒头。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在敌阵投了几颗弹，便离开了。只见营教导员，手执喇叭筒高声大喊：“弟兄们，刚才飞机报告，同盟国军队于昨天全部占领柏林了，希特勒自杀了，德国无条件投降了。”这一消息，引来了全营官兵的沸腾，大家情不自禁，议论纷纷，轴心国意大利早垮了，德国无条件投降了，只剩下这个日本鬼子，看他还能横行到几时。八年全面抗战，胜利在望了，官兵们个个喜笑颜开，毫无激战后的倦容。9时，杜团长率领第一营来接防，第二营作为预备队。团长见到我时，握住我的手说：“昨天晚上，你们的仗，打得很漂亮，你这位机枪连长，哈哈……”。第一营副营长朱宗喜，在军校时，他是我的区队副，我们的私交较厚。他告诉我：“团长对你昨晚的出击，非常满意。”我受宠若惊，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连连点头而巳。第二营补充预备队后，驻在山脚下一个小村庄，离第一线约二里许，离江口街上，约一里半，第一营接收阵地后的第二天黄昏时，敌炮向我阵地及我后方，漫无目的，进行扰乱射击，这是敌人退却的象征。经过搜索，果然如此，于是第一营发起攻击，迅速击破其掩护部队，缴获甚多。团长立即将第一营改追击队，追击残寇。第二天清晨，我清扫战场，阵地前，敌尸累累，遗留武器弹药甚多。

　　敌人退却后的第二天下午我们接到通知，说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将亲临 江口战地视察，并由我营派第五连连长周北辰汇报战斗经过。因为他是固守阵地 要点，战斗最激烈的指挥官。第二天12时左右，何应钦、美顾问魏德迈、王耀武、施中诚等，由五十七师师长李琰陪同。沿山路而上。我们营从各连派出一部分优秀士兵，由山脚至山顶，十余公尺一个岗哨，担负警戒，何应钦等在山头观 察，单只第五连阵地前，敌人横尸300余具，缴获敌轻机枪8挺、步枪40多支，敌阵壕内到处都有敌尸，各种枪炮掩体，被我空军和炮兵摧毁殆尽。在一个连的战斗地境内，取得如此重大的胜利，确实称得上“战果辉煌”。再加上周北辰绘声绘色的叙述，各高级将领，自始至终，点头微笑，虽然天空降了一阵阵雨，他们仍然不动，倾听周北辰连长报告完毕。

　　是役，团长杜鼎、营长李中亮、第五连连长周北辰、副营长和我都获得了国 民政府勋章。美顾问魏德迈代表盟国，授予周北辰一枚银星勋章，国民政府授予 我一枚干诚勋章。两位出击排长，师长给他们各升一级，由少尉升中尉，授勋典 礼，是在战役结束后一个多月，王耀武来洞口集合全师连长以上人员训话时举行 的。国民党中央日报，对江口战役，登了好几篇报道文章，给予很高的评价。

　　(作者时任国民党第四方面军第五十七师一七一团二营机枪二连连长。）

责任编辑：刘帅 最后更新：2014-05-30 17:0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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