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刺刀下的幸存者 口述/马现振
2017-12-09 11:01:55 来源：山东省情网 山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 采访:石振东 石 峰 庄慧丽 撰稿:石 峰 点击： 复制链接
马现振，男，1926年生，泰安市肥城东陆房村人。1943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期间，在陆房战斗中冒雨运送伤员，为八路军传递情报、站岗、放哨，并执行过除奸任务。是“狼山惨案”的亲历者。
马现振(左二)接受采访
肥城东陆房村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全村不足600人，村庄相对比较封闭，然而，在76年前，一一五师毙伤日军1300多人、震动全国的陆房突围战及震惊山东的“狼山惨案”就发生在这里。在春暖花开时节，为铭记那段历史，我们走进了肥城市安临站镇东陆房村寻找日军刺刀下的幸存者——马现振老人。几经周折，我们终于在东陆房村找到了他。他上身穿一件蓝色上衣，下身是一条灰色长裤，身材虽瘦小，但身板看上去却硬朗，精神矍铄，走起路来十分带劲，一点不像89岁的老人。他一看到我们就眉开眼笑，招着手说：“快家去喝水!”一边说一边掏出钥匙快步去开大门。走进院子，我环视小院，两间北屋高大而又宽敞，我们被让进其中一间。 当问到老人几个孩子时，老人自豪地说：“我有3个儿子，俩闺女，孩子们都可好了!家里现在是四代同堂，有3个重孙子，大的10岁，小的4岁了。现在跟着大儿子生活，10多年前孩子们就什么活都不让我干了，吃饭后就在村里逛逛玩玩。”看得出老人十分纯朴而又知足。
陆房战斗 我军力弱而大胜
马现振回忆说，当年由陈光任代师长、罗荣桓任政委的八路军一一五师挺进山东。由于一一五师曾在平型关战役中重创日军，打败日本侵华精锐部队坂垣师团，之后日军就四处寻觅一一五师主力，并想方设法一举消灭，终于将一一五师围攻在陆房。
1939年5月上旬，日军5000余人、伪军3000余人，兵分九路围攻泰西，妄图一网打尽东进支队和地方党政军等抗日力量。5月11日，日伪军将一一五师师部、六八六团大部、津浦支队、鲁西区党委和泰西地委机关等合围于肥城县陆房一带。日伪军在炮火的支援下发起全线进攻。我第六八六团沉着应战，指战员们用步枪、手榴弹、白刃格斗，打退日伪军的进攻。战至中午，日军改变战法,由轮番攻击改为集团冲锋。日军集中所有炮火，在山脚下向山上急速发射，直打得岩石开花、树枝横飞。第六八六团一直坚守着阵地。坚持在陆房以北、以东的师特务营和津浦支队英勇地击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师骑兵连奇袭陆房东北临安站之日军,给敌人以重创。战斗中,曾有200多个日军一度逼近一一五师师部驻地陆房村,我军发起了勇猛地反冲击，战士们从山关上扑下来，像猛虎一样冲向敌人，显示了气吞山河的英雄气势，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格斗，越杀越猛。刺刀弯曲了就夺鬼子的，枪身断了就抡起枪托，负伤的勇士死抱住鬼子，用牙咬，用拳砸，还有人抱住鬼子滚下山崖与其同归于尽……我们的战士就凭这勇劲、虎劲、狠劲硬把突入我阵地的日军给打死了、打退了，他们丢下几十具尸体狼狈逃窜。血战持续了一天,而我军各阵地，仍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陆房战斗时，马现振只有13岁,他目睹了一一五师与敌人浴血奋战的场景。老人回忆说：“陆房战斗发生时，我军和日军在俺村周围的岈山、肥猪山、凤凰山等山头激战一天，我听到周围山上枪炮声、厮杀声一直持续不断,上空的炮弹呼啸而过,紧接着的爆炸声能把耳朵震聋。我看到八路军的一个机枪手,左边一挺机关枪,右边一挺机关枪,轮换着打。战斗打响以后，俺村和周围村的乡亲们在地方党的组织下冒着枪林弹雨救治伤员，送水送饭。”
日军畏怯夜战,夜间实行收缩兵力、包围监视战术,企图翌日再度进攻。为防我军夜间突围, 日军以重兵把守陆房周围各个制高点与大小路口, 并燃起了堆堆大火。
一一五师决定利用敌人不敢夜战的弱点, 实施隐蔽突围。老人接着说：“部队突围时，乡亲们又自告奋勇当向导，夜里分三路将我们子弟兵从敌人鼻子底下领出了包围圈。”
陆房战斗是在东进支队被包围的险情下开展的绝地反击战，主力部队只有六八六团两个营，激战一天，以伤亡200 余人的代价，毙敌大佐以下1300 余人，其中1200 人为日军，包括日军大佐联队长在内的50 多名军官，粉碎了日伪军围歼一一五师的企图。
马现振激动地说：“我们的部队突围后，日军疯狂搜寻掉队战士，俺村的孔宪松， 将两个负伤战士背到山坡，藏在石堰屋子里。每天送水送饭，以后把他们送到部队。刘庆洲见跟群众在一起的我部队伙夫(山西人)腿炸坏了，把他背到山洼麦地里藏起来。日军撤退后，他将战士接回来，在庄东头场院屋里安置下，群众给他送水送饭， 待部队派人回陆房收容病伤员与物资时，才送交部队。”在日军搜捕伤病员时，村里6 名英雄的母亲把战士认作自己的儿子或丈夫，使6 名战士脱险，72 名伤病员安然无恙。战士赵传鲁头部受重伤后，得到当地百姓及时救护，为躲避日伪军的搜捕，将其隐藏于山地堰屋，伤愈后重返部队。在部队转移时，乡亲们积极帮助部队掩埋武器物资，部队留下的武器、物资无一受损。陆房突围战谱写了军民并肩作战的一曲颂歌。
人们无时不在以敬仰的心情追念着在陆房突围战中英勇牺牲的烈士们。为纪念闻名全国的陆房突围战，铭记八路军的辉煌战绩，弘扬“突围精神”，1971 年中共肥城县委在安临站镇驻地西南3 公里的凤凰山南麓，修建了烈士陵园，100 余位在陆房突围战中牺牲的烈士英灵在此安息。他们的事迹光照千秋。
日寇疯狂报复 制造“狼山惨案”
我军突出包围圈后的第二天，日军对一一五师阵地发起猛攻，搜索着打到陆房村内，日军的大炮把陆房村打得火光冲天。之后, 他们小心翼翼地爬上山, 但连个八路军的人影也没有找到，惊慌地叫道:“神兵! 神兵的有!”尾高龟藏不相信自己制定的血腥计划会落空, 急忙从演马庄指挥部赶到陆房, 眼前的此情此景使他百思不得其解:竟未见一个八路军。日军恼羞成怒，穷凶极恶，见人就杀，见民房就烧，见百姓就残害，对狼山一带的群众进行疯狂报复，制造了骇人听闻的“狼山惨案”。这次惨案的亲历者马现振老人清晰地讲述道：“当年我13岁，听别人说日本人要进村，父亲赶快带着大哥和我外出避险。当时俺娘给摊了一大摞煎饼。我们拿上被子，就往外跑，看到鬼子已进村了，就赶紧躲藏在东陆房村东山邦俗称老疙瘩头北面的一个小洼地里趴着。”逃难的他们认为这里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蛰伏半天的逃难百姓，惊魂稍定，便把这里当作暂时的安身之所，当日军经过他们的藏身之处时，有人带出来的狗突然叫了一声，惊动了日军，于是将他们18人全部逮捕。“鬼子抓住我们,让我们都脱了上衣,扛过枪的人肩膀上都磨出了老茧,一看就知道是当兵的。一个国民党的逃兵,一脱衣服就被日军发现,立即被打死了,其他人都被带走。鬼子兵用绳子捆住村民双手，拉至狼山北一个平地里。解开绳子后，鬼子逼迫村民穿上八路军衣服，带上军帽，一一照相，然后一排站好，鬼子从头开始一个一个地用刺刀捅。在鬼子兵残杀村民的过程中，村民们在绝望中挣扎反抗。当时大家有夺枪的，有动手的，但所有的反抗都没能躲过敌人的刺刀。有个15岁的村民想跑，鬼子一把没抓住，接着举起枪来打死了。听到乡亲们悲惨地嚎叫，看到乡亲们鲜血直流，痛苦地挣扎，我又恨又急又怕，趁乱转身拼命往后跑，跑出好几里地，由于我年龄偏小，个头也不高，日军也没追上来。可能鬼子看着我小，不像过几年就能当兵抗日的人，就放过我了吧。杀死包括我父亲和大哥在内的这些村民以后，日军还把剩下的村民叫来开会，竟无耻地宣称杀死了八路军，随后鬼子就都撤走了。天黑以后我就跑回了家，通知村里老少去场院抬回自己的亲人。”老人悲痛地说：“我们家去了4人，抬回来我父亲和我大哥，哎，早些年说起这些事都哭得说不下去。光我们家就两个亲人被杀：我父亲那年47岁，大哥年仅21岁。仅马家街就有13个人被日军杀害，最年轻的只有15岁，13具亲人的尸体排放在一条街上，那悲惨是目不忍睹，当时马家街的哭声是撕心裂肺啊!”老人回忆起这血雨腥风的岁月，那悲痛和心悸全写在脸上。
东陆房村组织委员孔祥利介绍，当时被逮捕的这些村民都要假扮成八路军被卑鄙而凶残的鬼子打死，鬼子拍照后向上邀功。战后,日军将这些照片连同尾高龟藏的巨幅照片一起刊登在东京各大报纸上,虚伪无耻地宣称“皇军在中国陆房肃正作战,以伤亡1200人的代价,取得了消灭共军1万人的赫赫战果!”以此减少对围歼东进支队失败的责任。
如今，东陆房、西陆房及周围的村已经变成繁荣昌盛的美丽乡村，日本侵略军在这里制造的惨案已经过去了76 年，但惨案留给村民的是永远不能抚平的心灵创伤和国恨家仇。
抗击日寇 全家竭力而无畏
马现振父亲和大哥被日军杀害后，激起了他跟共产党抗日的决心，但因为要照顾日益年迈的母亲而未能参军，只能秘密地为八路军做事。老人说，他曾经为掩藏在马家老宅秘密办公的安站三区区委站岗、放哨、送信;多次掩护区委干部和县情报站人员的安全;在马家老宅为安站三区掩藏公粮万余斤;受区政府委托担任担架队队长带领村民50 余人，从郝家村护送解放军伤员10 余人到黄河西(现聊城市大赵村)等。当时八路军的区长到他家避难，住了两个月，其间以他家为召集点开过几次会，他就负责站岗放哨，后来还帮着去送信。老人自豪地说:“当时我把信放到四层席子中间藏好，把席子放到粪筐里，上面倒上粪，用扁担挑着就去送信了。”老人回忆，走在路上刚巧又碰上了一队日军，日军当即把他拦下进行搜身，却嫌脏没有搜查粪筐就把他放行了，这才让他躲过一劫。
抗战时期汉奸投靠日本鬼子，坏事做绝，是八路军和人民群众的死敌。老人还给我们讲述了他杀汉奸的事：“俺村后街孔现吉发现安临站的一个汉奸经常到处搜集有关八路军的情报送到驻在安临站的日本鬼子。孔现吉决心除掉他，他找到我，我很高兴做这件大事。我和他跟踪这个汉奸到村西南的芦苇地里，我们两人把这个汉奸撂倒掐死了。杀死这个作恶多端的汉奸后，将他的尸体扔到土井中，后一想这样容易让日本鬼子发现，又把汉奸的尸体从土井中弄出埋在鸡冠子山(北山)脚下山坡上，这样我俩才放心。这事让村民知道后无不拍手称快!”
由于家里有亲人被日军杀害，自己又对八路军作出贡献，马现振1943 年3 月秘密加入共产党，也算是对死去父亲和大哥的最大告慰。马现振的大哥马现岺拿起枪参加民兵，在村里当民兵连指导员，保村庄护百姓，抗击日寇。后来在一次民兵连集会中意外牺牲，被上级确认为烈士，现安葬于肥城烈士陵园，并立碑纪念。老人住的老房子墙上有一个镜框，镜框中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黑白照片，无一不在默默讲述着难忘的岁月及死里逃生的人生往事。这些往事，成为永远不能忘却的记忆。马现振老人的儿子马庆明情绪激动地说：“每当让我父亲回想起那血与火、激情与痛苦的时代，回忆起‘狼山惨案’，怀念起为保护八路军和共产党员而宁死不屈、无畏献身的乡亲们时就激动不已，内心有悲痛的沉默，也有肃然起敬之情! ”
如今89岁的马现振老人虽然牙齿已掉光,但依然耳聪目明，思维清晰，话音洪亮。老人还侃侃而谈说起他的养生之道：“我喜欢睡懒觉，早上7点左右起床，早饭喝鸡蛋茶，也喜欢吃馒头、喝茶，还喝点酒。每天都得喝点，中午喝点白酒，晚上喝瓶啤酒。”老人笑了，笑得很满足。
(采访:石振东 石 峰 庄慧丽 撰稿:石 峰)
责任编辑：王广建 最后更新：2017-12-09 11: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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