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日记(九)
2019-11-17 08:45:04  来源：谭方德  点击：  复制链接

　　清晨驱车离开市区往北进发，1942年5月10日腾冲沦陷后，不愿做亡国奴的腾冲人扶老携幼纷纷逃出县城，逃往县境北部的高黎贡山区，抗日县政府成立后，腾冲北部就成了游击根据地。

　　过了北海湿地不久便到了高黎贡山西麓的曲石镇，曲石是腾北游击根据地的最前线，从曲石到马站街，隔着瓦窑江与沦陷区对峙。

　　曲石及附近的黑鱼河散布着大片的柱状节理，当年火山喷发时未露出地面的岩浆迅速冷却形成的结晶，如柱子模样，地质学上称节理，当地人称神柱。

　　从曲石往东山势渐高，不久就到了江苴街，这是高黎贡山脚下一个大队级别的行政村。在滇西抗战史上江苴是一个屡被提起的地名，江苴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江苴历史久远，西南丝绸之路从保山过来渡过怒江，翻越高黎贡山，第一个驿站就是江苴。人疲马乏的马帮都要在江苴休整，于是马店饭铺商铺应运而生，张，刘，段，扬，李等五大马店规模很大，每家都有几十个房间能容纳上千匹骡马的马帮。

　　除了提供马帮休整，江苴也成了各地物资集散交流地，南北特产，东西异货都在街上展示交易，江苴繁华，远超腾北所有市镇，然而这一切在1942年5月戛然而止，因为日本侵略军打到了腾冲。

　　县城沦陷前，守土有责的龙专员，邱县长丢下国土和治下的人民，带头逃跑，他们分别带走了护路营和警察队，先后从江苴经过，从林家铺翻越高黎贡山南斋公房，在惠人桥跨过怒江逃往昆明。邱县长是个意志薄弱的文人，他的家眷中有个几岁的小女孩，长大后成为中国第一个乒乓球世界冠军。

　　逃到江苴街的有上千人，他们大都是有财富和地位的士绅，他们抛弃了田产和温暖舒适的家园，宁愿颠沛流离死于荒途也不做侵略军的顺民。他们先在秧草塘集会，声讨渎职的官员，商讨出路。这时预2师洪行副师长到了江苴，他协调各方人士在江苴文昌宫里召开会议，出席会议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士绅，包括退休官员和各校长，大会通过决议，成立腾冲临时政务委员会，代行县府职能，选举刘楚湘，张问德为正副主任，赵宝贤，尹明德等22人为委员，通过预2师电台向省主席龙云和云贵监察使李根源报告。此时未来的抗日县长张问德还拖着病体携带家眷艰难行走在逃亡路上。不久龙云回电，正式任命张问德为腾冲县长，刘楚湘为副县长，所有政务委员都为县府委员，并勒令邱县长到江苴向新县府移交大印和政务。

　　年过花甲的退休县长张问德临危授命，在日军黑云压顶时在高黎贡山上树起了抗日大旗，也树起了中国读书人挺直脊梁的丰碑。

　　我们在村口下车，由于多次来过，对江苴很熟，径直带大家走进老街。当年繁华的江苴已风光不再，街道两旁都是老房，檐下挂满玉米辣椒，放着硕大的竹箕，显见这里是以农耕为生。

　　街北有座始建于明代的文昌宫，后来是义学，供镇内及周边农家子女免费读书。这是一个三进两院的古建筑，由山门，过厅，正殿和左右厢房构成，殿内供奉文昌君，孔夫子和魁星的神位，两侧厢房是义学的教室。

　　现在文昌宫早已人去楼空，荒芜破败，站在院里仿佛看见一群须发皆白的士绅们慷慨激昂的身影。著名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也在这里拍摄。

　　这么一座有600多年历史，在滇西抗战史上写下光辉一页的古建筑因无人管理而日渐衰败，即将淹入荒草丛中，令人扼腕痛惜。

　　村边几个农妇在河沟里洗淘，一堵照壁矗立村头，上书江苴古镇，这是近年并不富裕的村民们集资兴建，有意思的是上面注明了这照壁的历史，建于清道光年间，毁于1958年大跃进，复建于2002年，这堵照壁上有意写下的三个历史年份，真是意味深长。

　　江苴现在虽不富裕，但古风犹存，一家农民堂屋里供奉城里消失多年的神龛，供奉上并不是我们看到的天地君亲师，而是天地国亲师，在腾冲人眼里，他们是有国而无君的，难怪袁世凱称帝，首先举兵反抗，发起护国战争的是云南人。

　　界头，腾北抗日游击根据地的中心。

　　从林家铺下山后，我紧贴车窗，想寻找一个地方，那就是瓦甸，现在腾冲地图上根本没有这个地方，花了很长时间我才弄清，现在的永安就是当年的瓦甸。

　　瓦甸，南诏时一个以烧砖瓦的地方，当年第36师从高梁弓雪山垭口下来，第一个日军拦路虎就是瓦甸。

　　满车群友都在睡，我却异常亢奋，瓦甸，这可不是普通地名，为攻克镇外金钟山，流了不少官兵的血，上次街上那位百岁老人对我讲，流下的都是中国兵的旺子(云南话，鲜血)。

　　午后我们到了界头。

　　当张问德为首的县府成立后，他们迁到了界头，县府第一件事是请一个姓万的农民用木头刻了一个大印，县府号召全县师生到界头，成立了腾冲联合中学，把全县学生集中到这里，第一课讲的是，人，中国人，我们都是中国人。轮训了所有乡保长，在全县所有乡成立军民合作站，建立有武装的乡丁队，递步哨，担架队，从此抗日烽火在高黎贡山下熊熊燃起。

　　腾冲反击的第一仗，是在界头附近发生，第三区区长孙成孝率各乡乡丁，连同护路营一部，在百祥村归化寺一带伏击日军，击毙日军40余人，孙成孝本人和护路营分队长纳其中等50余人阵亡。李根源后收殓其尸，亲笔题名英雄冢。

　　界头，现在腾北最大的集镇，当县府迁到这里，这里成了腾北抗日游击根据地中心，县城迁来的各中学合併成腾冲联合中学，高中毕业生被送到大理干训团，日后成了反攻腾冲的骨干。

　　我们在镇口一家牛肉店午餐，界头变化很大，老房几乎已拆完，过去几次我都进镇寻找当年县府驻地，特别是张问德书写答田岛书的旧址，一直不得而知。

　　日军驻腾冲行政班长田岛给张问德写了一封威胁加利诱的信，张县长奋笔疾书，一口气写下答田岛书，义正辞严，蒋介石读后称之为中国最有骨气读书人，该文刊刻于国殇墓园，并被收于民国国文教材。

　　离开界头，途经桥头，黄家寨，一直开到公路尽头，这里叫高脚岩，下面是深涯，对面是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森林后是叫空树河，茶山河的地方，那里有世界杜鹃王的树木。日军在1943年?的甲号大讨伐中，驻缅日军第18师团从这里进击，同日军第56师团大举扫荡，张问德和县府被迫突围，从马面关翻越高黎贡山渡怒江到易罗池，腾冲全境沦陷。

　　因为这次由于时间关系没有在桥头停留，所以想特别讲讲桥头。所谓桥头，就是龙川江上一座能过人畜的小桥，名叫向阳桥，桥头就是向阳桥西边的街镇，故名桥头。

　　当198师在北斋公房前灰坡冷水沟遭凭险阻击的日军一筹莫展时，叶佩高师长作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命令593团在预2师便衣队长石大用，乡长吉济美和傈僳族猎人带领下走一条只有猎人才知的秘道，翻越高黎贡山，突然出现在桥头，一举袭占日军补给基地桥头，截断北斋公房日军补给，造成了北线日军断供，以致攻克北斋公房后发现日军吃阵亡同伴尸体的惨剧。

　　龙川江从高脚岩附近山涧流出，在下游它汇聚山涧成为瑞丽江，流入缅甸伊洛瓦?江，最终注入印度洋。

　　寂静的深山，空山不见山，但闻人语响!

　　我们顺沿路下山，把景仰和思念留在了高黎贡山!

责任编辑：徐永帅 最后更新：2019-11-17 09: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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