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会战：撤退也是一种胜利
2017-05-02 15:27:08  来源：《各界》2015年第8期，作者：江州司马  点击：  复制链接

　　一

　　武汉会战是抗日战争防御阶段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歼敌最多的一次战役。据统计，国民政府投入兵力49个军，约110万人，日军投入兵力前后共计约30万人。历时4个月的时间里，中日激战上百次，中国军队以伤亡40余万人的代价，击毙击伤日军25.7万人。

　　从过程来看，中国军队胜少败多，并最终以武汉失守宣告失败。表面上日军取得了武汉会战的胜利，然而，其实，日军失败了。何以这样说呢?因为日军的战略目的没有达到，而中国的战略目的却达到了。

　　日本之所以发动侵华战争，其目的是要将中国变成它的殖民地。然而，日本是个小国，他不可能完全占领中国，那么怎么办呢?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地打你几下，迫使中国政府投降。占领南京以后，日本本来以后中国会投降，可是中国没有。蒋介石又跑到武汉，继续领导抗日战争。于是，日本孤注一掷，倾尽国力，要占领中国的心脏九省通衢的武汉。他们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们占领了武汉，中国政府应该就会投降了吧。

　　可是，素来聪明的日本人这一次真的犯傻了。中国会投降吗?多少年后，张发奎这样评价蒋介石，“优点是意志坚定，在忍辱负重方面超与常人”。蒋介石这块顽石是不会投降的，而更不用说中共的领导人毛泽东了，他更不会投降。后来，国民政府不是迁都重庆了吗?可是，日军还是步步紧逼，国民政府又拟出了迁都西康的预案。“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你随便打，中国是绝不会投降的。

　　蒋介石虽然动用了100多万军队保卫武汉，并亲自出任武汉会战总指挥，但是，他也知道，武汉非久守之地。他的老朋友中国著名军事理论家蒋百里曾对他说，日本军事实力虽强，但是拖不起，我们应该在中国地理的第二棱线，即湖南与四川交界的地方与之相持，直至最后取得胜利。蒋介石对百里先生的论断深信不疑。所以，他没有想死守武汉，他理想的新都是重庆。为此，各种战备物资早已陆续运往重庆了。

　　武汉会战虽然打得很卖力，但是中国的战略目的却不是要在这里和日本一局定胜负，而是要利用战争的机会将大量的战备物资和军队后运，运到中国的大后方四川。武汉只是一个中转站。

　　而这个战略目的我们基本达到了。

　　二

　　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个时候，从武汉到重庆，交通非常不方便。如果坐火车，需要转站西安，当然也可以坐飞机，如果飞机足够多的话。最可行的是走水路，可是水路要逆流而上，还要经过惊险万状暗礁丛生的三峡。而且水路需要船，国民政府需要用船将大量能够可持续发展的战备物资运到重庆。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个人。

　　毛泽东曾对他的好友黄炎培先生说，中国近现史上，有四个人我们是不能忘记的。一个是搞重工业的张之洞，瞧瞧泽被后世的汉阳铁厂，一个是搞纺织工业的张謇，晚晴最后一个状元嘛，一个是搞化学工业的范旭东，最后一个就是和毛泽东同年出生的卢作孚先生。

　　卢作孚是搞轮船的，“船王”包玉刚说，如果卢作孚在世，我就不会成为船王。

　　卢作孚首先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一个成功的商人都有一段艰辛的创业历史。卢作孚是重庆人，出身贫寒，连小学都没有读完就辍学了。一个人，上了学未必能成才，不上学也未必不能成才。天资聪颖的卢作孚自学成才，然后就当教师办学校，竟然还能著书立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1925年，32岁的卢作孚弃学从商，以8000元的菲薄资本白手起家，创办了民生实业公司。卢作孚秉承“一切为了顾客”的原则，凡是坐他们船的顾客都被视为上帝一般，享受热情而周到的服务。公司上下，从卢作孚到部门经理，亲自为顾客服务。靠着这种精神，民生实业公司步步做强做大，很快挤走了英美的外资公司，垄断了长江航运。

　　然而，成功的商人太多了，卢作孚之所以被毛泽东铭记在心，是因为他是一个爱国的商人。1938年6月，武汉会战全面爆发，武汉还有大量的人员和物资没有运出。形势危在旦夕，如果不把这些“可再生资源”运到后方，将来怎么跟日本人打持久战?蒋介石任命他的得意弟子陈诚全面负责内迁之事。个子不高却眼光犀利的陈诚则将运输人员物资的重任交给了卢作孚和他的民生实业公司。

　　不得不赞一下，陈诚做出了一个非常英明的抉择。中国的事情一旦政府介入，就会将简单问题复杂化，然后再将复杂问题恶心化。该让企业做的事情就放手让企业去做，这样才能事半功倍。卢作孚在长江跑船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懂航运。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要运送上百万吨物资和几十万人，这是一笔多么大的收益啊!然而，这是全民抗战的危难时期，抢运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救国救民。平时和政府做生意，卢作孚总是先收一半的酬金，另一半先记账。可是，现在不同了，不能大发国难财，卢作孚决定只收成本费。为了加快运输速度，卢作孚取消卧铺，优化路程。由于船只不够用，卢作孚又雇佣了大量的小木船，招聘了上千名纤夫，用人力拉船。

　　此时此刻长江上的纤夫和彼时彼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干着同样辛苦的工作，拿着同样菲薄的工资，所不同的，他们是在拯救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

　　在卢作孚的努力下，到8月份，汉阳兵工厂、金陵兵工厂、巩县兵工厂等大量的战备物资被成功运到了后方。有了这些武器，我们才能继续战斗。

　　然而，当时为了尽快撤离武汉，卢作孚先将部分人员和物资运到了宜昌，可是现在看来，宜昌也是不安全的，必须将这些人员和物资运到四川去。要将这些人员和物资运到四川去几乎是不可能的，民生公司40天的运输能力是1.4万吨，而现在还有9万吨的货物，还有3万人员。时间已经不多了，日军的飞机已经开始在头顶上盘旋轰炸。

　　卢作孚和自己的船队必须和时间赛跑。当时，日军已经开始轰炸，每天都有船员被炸死或炸伤。作为民生公司老总，当时已经是国民政府交通部副部长的卢作孚却毫不畏惧，亲临一线，跑上码头，指挥装卸货物。卢作孚穿着工人模样的工装，和普通工人没有什么两样。有一次，情急之中，他对一个工作人员指手画脚，那人不认识他，就不怎么服气，有点你小子是谁呀的不屑。卢作孚也不计较，嘿嘿一笑离去。

　　靠着这种干劲，在40的时间里，卢作孚成功将所有积压的人员和物资运到了四川。但是，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据统计，民生公司损失轮船16艘，牺牲工作人员116名，还有61人在抢运过程中因伤致残。本来就清瘦的卢作孚这下更显消瘦了。

　　可惜，这样一个于国于民大有功劳的商人，被毛泽东念念不忘的爱国者，却在建国后的“三反”运动中被错误批斗。卢作孚不愿受辱，和后来的老舍先生一样，选择了自杀。

　　三

　　说到武汉会战战略大撤退，我们就不得不为蒋介石老先生捏一把汗。

　　抗日战争打到这个份上，蒋介石是真的下劲了。他始终坐镇武汉，当大部分人员都已撤离后，蒋介石还没有走。他说武汉是国民政府行都，他要坚持到最后一刻。这当然是屁话。撤离武汉是他既定的方针，谈何“坚守”?蒋介石赖在不走，不过是耍一耍领袖姿态而已。很多部下出于安全考虑，早就劝他走了，可他就是不走。

　　然而，现在已然是最后时刻了。徐永昌告诉他说，今晚必须要撤离，因为武汉城中已经混入了很多日本便衣。如果再不走，那就真的危险了。如果委员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们怎么对得起国人?

　　10月24日，蒋介石决定撤。

　　想走，却走不了。虽然，你是抗日战争期间中国战区最高领袖，集国民党党政军大权于一身的蒋委员长。

　　蒋介石当时没有自己的专机。每次出行，到要调用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可是，武汉会战后期，大家都忙着撤退，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忙得不亦乐乎，就没有专门为蒋介石预留飞机。所以，蒋介石决定走，却走不了。

　　怎么办?日本鬼子马上就要进城了，不，部分日军已经进入武汉城了。24日黄昏的时候，汉口郊外已经能够清晰地听到日军的枪声了。可飞机还是没有。难道中国的最高领袖要做日本人的俘虏?大家心里忐忑不安，蒋介石也是七上八下的，深悔自己没有早点走。

　　正当大家不知所措焦虑万分的时候，汉口机场打来电话，说有飞机了，请蒋委员长一行务必在晚上7点前赶到机场。蒋介石这才长长了舒了一口气，带着爱妻宋美龄等人很快赶到了汉口机场，坐上了撤离的飞机。

　　然而，飞机没飞多远，又出事了。飞机的导航系统出现故障，飞机迷路了。导航员说飞机很可能飞不到目的地衡阳，刚才已经盲目打了好几个圈，万一半路上没油就惨了。即使飞到了衡阳，现在已经是浓的化不开的深夜，我们的飞行员是个新手，不会半夜降落。宋美龄很生气地问，那你想怎么办?导航员说，为今之计，只有先飞回汉口，矫正飞机导航，再给飞机补充点能量。

　　蒋介石平生面临着很多次两难选择，这又是一次事关生死的两难。如果飞机再前进，很可能坠机身亡，如果飞回汉口，很可能做日军的俘虏。怎么办?蒋介石明白，自己虽然号令群雄，无所不从，但天上的事，他说的不算。于是，他最后一次问导航员，必须飞回去吗?导航员回答说，必须飞回去。

　　那就飞回去吧。可是，该撤离的都已经撤离，汉口机场的电力系统已经破坏掉了，机场工作人员甚至还准备在跑道上埋地雷，炸死他娘的小日本!

　　这下惨了!蒋介石没有落入日本人手里，很有可能先被自己人炸死。万幸，飞机用电报和地面及时取得了联系。得知蒋委员长又回来了，机场工作人员赶紧停止埋地雷，并点燃备用的红灯笼，让飞机安全降落。

　　飞机刚降落，燃油就尽了。

　　机场工作人员迅速修好飞机，并给飞机加满了油，蒋介石才得以重新起飞。这时候，已经是10月25日凌晨4点了，还有几个小时，日军就全面占领了武汉。

　　真是命悬一线，九死一生啊!蒋介石虽不是什么真龙天子，倒也真够命大的。

　　四

　　相比之下，“江兴轮”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10月24日下午两点，“江兴轮”装载最后一批人员和物资驶离武汉。然而，刚走了三个小时，却接到了白崇禧要求返航的命令。原来汉口日租界还有6座高射炮和一些弹药没有运走。弹药倒也罢了，高射炮可是宝贝，它能打日本人的飞机，可不能丢。但是，再返回去，闹不好就成了日军的炮灰了。“江兴轮”可不想，然而，白崇禧已经下达了军令，敢不从，军法论处。没办法，“江兴轮”只得于晚上8点多又返回了汉口。

　　船上的人度时如年，焦虑万分，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等把6座高射炮和弹药全部装上船，再次驶离汉口时，已经是10月25日凌晨3点了。

　　凌晨6点左右，“江兴轮”遭遇了日军的飞机。幸好，这只是水上飞机，不会丢炸弹，只会用机枪扫射。“江兴轮”也不是吃素的，船上有的是打飞机的玩意，立刻予以反击。这一下惹毛了日本人，他们的轰炸机很快赶过来，将炸弹仍在了“江兴轮”。

　　“江兴轮”就这样成了中国的泰坦尼克号。满船乘客，只有80几个生还。当时，武汉船舶管理所书记李世芳夫妻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对在船上。船快沉的那一刻，李世芳先叫妻子抱着最小的孩子跳入水中，然后自己一手抱一个孩子，也跳入了水中。突然一个浪袭来，妻子和最小的孩子不见了，李世芳一急，猛喝了一口水，结果这两个孩子也消失了。

　　全家五口人，只有李世芳一个人幸免于难。

　　五

　　或许有人会问了，既然明知道这不是决战，明知道要撤退，干嘛还要那么拼命地打呢?死了那么多人。

　　打还是必须的。这是亮剑的精神，即使打不过，也要打一下。

责任编辑：张波 最后更新：2017-05-02 15:4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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